然而她再次上前,贺兰雪却轻轻退后了一步,神情中虽无什么异样,却着实找不到半点情意。贺兰怜又怎么看不出来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或许正想着某个心爱的少女,但她此刻只能装作不知,装作高兴,装作偶遇……“你难得来看我,我只是要带你参观这园子,只求你千万别避着我——就算要走,也要等到黄昏后,外面院子里的人都不在了才能……”话没说完,她已看到对方轻微地颔首,顿时欢喜起来。
一路上她脚步轻快,分花拂柳而行,贺兰雪却步伐沉重,心事重重。终于来到一处凉亭,贺兰怜指着画案上的一幅画对贺兰雪道:“这是我今日闲着无聊随手涂鸦,还请你不要笑话我嫌弃我,帮我看一看。”
贺兰雪默立桌边,却见到一幅美人图,画上青墙半堵,飞檐森森,乍看像是深山古刹,细看才发现不过是富豪深宅大院中的一景。假山侧面一个美人黯然倚立,秀发如云,衣衫轻薄,虽然美艳不可方物,但那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沉郁,似是幽怨,又似是绝望,站在路边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却又像是已然知道没了可能,只是根本无法放下。
贺兰怜悄悄在一旁观察贺兰雪的表情,见他面色明暗不定,似乎是了悟,又似乎是震动,却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心中暗暗着急,虽然作画只是偶然,但看画却并非偶然,她的一片苦心,他可千万要懂才好,思及此,贺兰怜柔声道:“我画好了画,却不知道该题什么句子——你……”她话说一半,脸颊却悄悄红了,竟然仿佛少女一般娇俏,只全然忘记自己已是嫁了人,成了王妃,更忘记了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的丈夫。
贺兰雪突然执起笔,却不思索,一挥而就,而后居然丢了笔,转身便走,贺兰怜不及阻止,惊诧地站在原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石路上连他的背影都瞧不见了,才想起低头看一看那幅画,看了一眼,却怔在那里,作声不得——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这句话看似切题,却又不知哪里让贺兰怜觉得牵强,她想来想去,却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贺兰雪到底是懂了,还是全然未懂……
一零二'VIP'
清晨萱儿醒来,房间里不过是她一个人,身上锦被裹得好好的,密不透风,像是有人担心她着凉,临走前也不忘为她盖好被子,昨天晚上她哭着哭着竟然就睡着了,对勃长乐也毫无防备,连人是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察觉。
匆匆梳洗一番,萱儿刚打开房门,一个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门外。清晨露水很重,他的肩头已被打湿,竟像是已站了许久,她讶然道:“颜若回?”
颜若回脸上的神情有些奇异,嘴巴略微张了张又闭上,像是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没事便好了。”
原来,那天萱儿坠入石洞,颜若回想要拉住她却被珍珠簪刺了一下,等他醒过来已是过了好几个时辰,杜良雨还用银针制住他的穴道,等他想尽办法脱了桎梏后赶来已是今日凌晨时分,却看见勃长乐这个本不该在房间里的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这……又该让他作何感想?本来想看她是否平安,但看见这一幕,却让他自然产生些不好说出口的想法。萱儿看着他神色变幻不定,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当时她情急之下扎了他那一针的事情却还是记得的,所以脸莫名就有些发烧,很是不好意思,本来他是为了救她,她却辜负人家一番好意,是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你……我无意中伤了你,现在——”
颜若回默立半响,突然冷冷道:“我应该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你又在乎么?”
萱儿很是羞愧,情急之下的所作所为虽然不是出自本意,但伤害了颜若回却是事实,“对不住你,我……我不是……不是有心的。”
颜若回看她神情,径自出神,不说原谅她的话,也不再苛责,最后淡淡一笑:“那没什么,你心里在意的,跟我心里在意的,本就不是一件事。”
萱儿听他说的这话,知道他并不是怪她那无心之失,可却实在不知道他究竟在意些什么,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一张俏丽的面孔染上些许困扰之色,在晨光中更是清丽婉转。颜若回突然转身,大声道:“你没事便好,我走了。”
可还没走出两步,他却颓然倒了下来,吓了萱儿一大跳,她立刻奔了过去……
颜若回醒过来时,身子仍是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只有胸口隐隐作痛,呼吸很是困难,他眉头一皱,知道又是旧疾发作,朦胧中瞧见一个人坐在他床边。“你怎么在这里?”他刚一开口,就想撑着坐起来,无论如何,在她的面前,他总是不想表现的太无用的。
萱儿想伸出手扶住他,却被他轻轻避开,不由得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柔声道:“杜良雨说你不碍事的,就是不该太过忧心操劳,是我连累了你,实在是很抱歉。”
“我没事。”颜若回少有地咬紧牙关,从嘴巴里硬生生挤出这一句话来。
“没事?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心疾是那么容易好的?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你若再如此固执,我也不必浪费时间救你了!”一个人倚在门边,语气很是刻薄,却难挡话中的关怀之意,正是杜良雨。
萱儿看见杜良雨还是有些许不自在,但比起救颜若回的命来说,这点反感又显得轻之又轻。
杜良雨却似乎没有那么多顾忌,他本无伤害萱儿之意,当时也是她自愿跳下去的,在他心里委实是歉疚不了多久。现在他说着话,眼睛无意在萱儿的脸上转了一圈,却猛吃一惊,萱儿好像变了个样子一般,却又一时说不上是到底哪里不同。他细细思索片刻,才惊觉她唇畔那天真的笑容,眼底纯纯的娇憨竟然全部变作了淡淡的沉静和忧伤,使得她整个人的气质起了些许的变化,他疑惑地盯了她片刻,又看了看旁边浑然不觉的颜若回,很是诧异。
这样的变化,也许不是突如其来,而是从很早开始就一点一点发生着,等外人发现的时候,竟会觉得她换了副模样,褪去了青涩的天真,变得更加深沉和温柔。杜良雨张张嘴吧,竟然也会作声不得,他本该找出几句话来刺一刺她的,因为她舍身殉情的行为实在让他看不惯,他本可以如同以前那样说上几句,可他却说不出来了,为什么呢?他翻来覆去回想着这让他感觉前后判若两人的女子,七宝,萱儿,七宝还是萱儿?
七宝是天真娇俏的,像是草尖上新鲜滚动的露珠一般自由清爽,她眼睛里总是充满快活的光彩,嘴角永远挂着可爱的笑容,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将来会不幸福,谁见了她都会觉得她天生就是要给人疼爱的。可现在她完全变了,她变得沉静,安稳,当看着人的时候,她眼中非凡的光彩不见了,只剩下柔和的眼波,温柔而忧郁,这样的萱儿不是不美丽的,可以说她比以前竟然更美了几分,因为这种沉静的美比单纯的快乐更能让男人觉得心怜心动,可曾经熟悉她的人却实在很难理解她的这种变化,成熟并不总是让人欢喜的,尤其是杜良雨,他有一种感觉,即便他再主动挑衅,萱儿也不会放在眼中了,这时候他会很不舒服地觉得,以前那个跟自己拌嘴的可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比他高出了半截,无论他如何刺激她,只怕她也不会露出半点的愤怒来。热情的瀑布一下子变成潺潺的溪水,让他无法接受,本来他可以俯视的人,却突然一下子让他无法再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了,这岂非让他很不痛快?
“有一件事,只怕你还不知道吧。”杜良雨靠在门边,悠哉游哉地道。
萱儿疑惑地向他望过去。
“不要理他。”颜若回冷冷地道:“你在这里呆久了不好,早些回去吧,免得引人怀疑。”
萱儿点点头,起身预备出门,谁知一只手横伸过来,挡在了门口。“你不是一直为了你乳娘的事情在奔波的么,你还不知道她已经——”
“住口!”颜若回怒形于色,中途打断了杜良雨的话。杜良雨手并无放下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你不说,那就我来说。”
颜若回看着萱儿,闭目片刻,突然长叹一声道,“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要告诉你,只是怕你承受不住。”
萱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惠姨她,早就过世了。”
萱儿闻言,心头剧震,眼前发黑,突然直挺挺倒了下去,颜若回在惊呼,她却已经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