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台风(4)
张副官的手悬停着,甜辣椒仰起头来看他,他的目光只是躲闪。然而他们靠得过分接近,甜辣椒几乎是主动将自己圈进了张副官的怀中去。无论他闪躲不闪躲,动作不动作,这已然是一派走投无路的境地。他本就晕,这时真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魂灵也不归自己管了似的。
张副官,你听甜辣椒低语,外面的雨下大了。
他闭了闭眼睛。当魂灵也不归他管时,手指又怎么会听他的话。不听他的话,却听她的话。他从不知自己能那样轻松被拿捏了,他接触到盘扣略粗磨的质感,啵一下,盘扣左右分开了,又再往下,又是一颗。斜襟泄开,就见一段软玉温香。原来甜辣椒旗袍内里并没有穿衬裙,只直接穿着一件抹胸。甜辣椒又自己将领口下那颗扣子解开了,旗袍缎子像泄洪那般地滑开了。
外面的雨下大了,再不快些,万一更大起来,今夜,你可就要留宿了。张副官。
这间置物间是虚掩上着的,确能从门缝间听见些微外面风雨,然而现在风雨又有什么要紧,真正的狂风暴雨,并不在外头。
又来了,他又觉得疼了。眼前是斑斑驳驳的叠影,张副官无助地将手捂住了眼睛,却道:我不会喝酒的,我从不喝的。
甜辣椒巧笑:既已喝了,又怎么样?
是喝了,我果然晕得很,恐怕看不清,看不清楚。
甜辣椒离他远一些,从地上拾起了皮尺来,也只敞着那片斜襟不在意,她柔软的身体随她动作晃动,她将张副官一只手拉下来,又重新将皮尺盘进他掌中,说:你只量便是。
要量错的,就不好看了。张副官说归说,手却不敢放开了那皮尺。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有一股香风,张副官从遮着眼睛的指缝里瞥了一眼,只见甜辣椒已将那旗袍卸了下来,单着抹胸,那抹胸只到肋上,而下身则只有藕粉丝绸的短衬裤。她十分自然地将旗袍往张副官肩上一抛,那还带着她余温的旗袍就挂在他身上。那张副官就量仔细,看仔细,别出错。说着,扯了皮尺的另一头,一点点拉紧,突然一拽,把本就站不太稳的张副官拽到了近前。
他看见她弯弯眉眼中的笑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打了个颤,忽然松了松领口,又轻叹了口气,努力睁着眼睛,将摇晃的皮尺拉平了,穿过一边,从另一边出来,那贴着金属片的皮尺头晃了晃他的眼睛,他又眯了眯眼,这才将那头小心翼翼地往当中拉动,两边收拢时,就正在她胸脯中间,皮尺开始抖动起来。
多少?她问。
我他一怔,我拿反了。
张副官趁势将皮尺一松,后退几步,却不防那旗袍从他肩头滑了下去,他蹲身去捡,却一个不稳,不小心跌坐在地,幸好他手撑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坏了。
甜辣椒起初是在笑着的,但看他坐在地下,左腿伸长了,左手撑地,右腿曲起,右手扶住了额头靠在右膝上,看似很难受,甜辣椒便敛了笑,也蹲到近前去,听见他隐隐约约在说: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
他愀然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甜辣椒反又笑了:怎么样对你?
张副官面色又颓败下去,讷讷道:这样这样。
甜辣椒随意地拣起皮尺来,在十指间卷着玩儿,她所着暴露,但也不见淫邪,似乎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游戏。她说:张副官,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没有应,但显然在听,只是身体还是在轻轻摇晃着那种酒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生发力,能够反反复复促使他酿出酒意。
张副官,吴将军可器重你?他让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么?你到他手底下,有无施展的余地?可曾畅快过?
张副官闭着眼,道:这可不是一个问题。
甜辣椒笑道:问题不是一个,但答案统统只有一个,就是:没有。她观察他,喉头在这时咽了咽,似被说到了痛处去,她又接着道,你日日期望他重用你,却日日被他忽略,说得好听点,他叫你来帮着筹办婚事,然而这又算是什么事?你从外国留洋回来总不见得是为着忙这些事吧?
他的双眸这时星亮起来,缓缓看向她:甜小姐,人需要历练,我若连这些事都做不好,又怎堪大用。
又来又来,甜辣椒轻叫起来,把那皮尺啪地甩到他臂膀上,抽他一下,你可以不要像个前朝留下来的老学究似的,总说些迂腐陈旧的酸话么?张副官,你可是个年轻人,你几岁?
他脱口道:二十二。
你比我还小了一岁,可你的思想却比我老了一辈。亏你还留过洋,接受过不同的教育,怎么还是这样呢?若你这般陈旧,处事又怎会创新?又有什么事敢于交予你去做呢?反正你也不过老八股那般的做法。
张副官听这番话,心里一阵颤动。这番话听来刺耳,却也不是头一遭听见。他会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当初也有人这样说他。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再加上确实也有热血想要报效国家,所以回来了。可回来之后,事情却不如他所想,他反而一步步,更加证实了旁人对他的判断并不武断。为此,张副官一直以来憋屈着,却也不知该诉诸谁听,没想到甜辣椒看似懒懒洋洋,却把他看得透透的了。
张副官语塞,只是又把脑袋靠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