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至西边的太阳,橙色的光透过线条简洁的窗,落进可希米亚港道尔顿的宅邸。
被委任为帝国元帅之前,道尔顿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可希米亚总督,除去总督府外,他在这里还有一栋不大的宅邸。
从没有谁被邀请踏进这里,与辉煌华贵充满上流社会气息相比的总督府相比,这座宅邸其实更像道尔顿自己。没有大团大团的繁花雕刻,柱子上也没有蔓卷的蕨类植物浮雕。只有简洁干练的线条,方方正正的门窗,灰白的岩石,再怎么灿烂的阳光也无法让它温暖起来,始终显得不近人情。
宅邸中仆从寥寥无几。
与那些从穿衣到饮食,从头到脚恨不得都由仆从来完成的贵族不同,道尔顿不习惯有人靠近自己。无关节俭一类的美德,只是出于多疑和警戒——谁能保证他们手里不会藏着一把刺杀的刀?
站在华丽的总督府里,道尔顿总会觉得那些精美的一切,全都不属于自己,它们只是他短暂地窃夺来的东西,随时可能被人夺走。唯恐失去,唯恐从堂皇梦境跌回臭水沟的不安,驱使着他不敢停歇地向上攀爬。就像个永无休止的诅咒,他总是需要更多的东西来确保自己已得到的不会失去。
只有在这栋隐秘的房子里,道尔顿才能短暂地从四面而来的压迫里挣脱出来。
年轻的军官微微垂着头,靠着又冷又硬的墙。
在春末微冷的寒意里,他没有披外套,只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衣角整整齐齐地扎进腰带里。颀长的身影在书房地面拉出长长的纸一样的影。脸庞的线条在微光里过于锐利,薄得让人觉得冷酷的唇微微抿着,像孤零零站在岩石上的狼,远远看着没有拥有过的喧嚣。
他想着下午的时候副官嘀嘀咕咕的那些话“您就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些好话吗?”“永不凋谢的玫瑰说摘就摘……”,将书搁在窗边的桌面上,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璀璨夺目的黄金玫瑰,将它举到眼前。
玫瑰主体以黄金打造,通透如酒的红宝石精心地镶缀在上面。金匠的刻刀一点点雕琢出了女王的个人标志,它曾被她佩戴在肩膀上,人们一见到玫瑰就想起“啊,是阿黛尔女王”。
道尔顿按了按玫瑰枝上的刺,它被送给他的时候,未必是出于真心——那可真是场苦涩的比武。有些时候明知她又在玩那套若即若离,平衡内外的把戏时,他也气恼地想要把它摘下来。但那么久了,它一直都好端端地待在他肩膀上——只除了这次。
他轻轻握起手,掌心铭刻出金属和宝石的凹凸痕迹,又冷又滚烫,像冰也像火。
一种细细的,微妙的感觉。
就好像她的标记烙在他身上。
后来的人们提起他,不会再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尔顿去,那是一个走了好运的贫贱小子。他们会说他是女王的附属家族,他们会将他的纹章绘制到属于她的那张图谱上,她的名字之下藤蔓延伸出去会有他的名字。
于是便生出了一种隐秘的高兴,好像他们之间忽然多了一点其他的联系,好像他忽然得到了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他的出身,能得到这么多,已经是无法想象的恩赐。
有多少人想要这朵黄金玫瑰而不可得。
他该知道满足,却无法满足。
大抵喜欢就是这样无比贪婪的东西,不把爱的人或自己烧得干干净净,就不会罢休。他舍不得她化为灰烬,就只能让自己化为灰烬。
那是焦灼的无言的火,燎过脉搏,辗转不得。
最后进退无度。
道尔顿抿着唇,手背盖在了额头上,无可奈何地仰起头。
风灌进来,吹得一旁桌上的书书页哗哗翻动,翻到了其中一页。
一朵每一片花瓣都被仔细保存下来的玫瑰夹在其中,干燥后的香气散尽那花体字的诗行里,诗人在辗转地吟唱:
……何其混乱而醉迷,何其紧张而贪婪
众吻之坟,你的墓中依然有火
累累的果实依然燃烧,被鸟群啄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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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鹰投下狩猎的影子。
杀气腾腾的西乌勒武士将阿瑟亲王暂时居住的帐篷围了起来。西乌勒的穆萨将军寒着脸,挥刀斩断了帐篷的门帘,
“您什么时候如此急躁了?穆萨将军。”
阿瑟亲王故作惊讶地问道。
穆萨将军的声音低沉如闷雷:“你利用了我,外来者!”
“帐不能这么算,”阿瑟亲王笑盈盈地一摊手,以亲切的口吻说道,“难道我不是替您除掉了马里将军吗?哦,那个倒霉鬼被卡图尔大君绞死的时候,我认为您十分满意,不是吗?”
“但你说谎了!你送来的情报是假的,圣特勒夫斯二世根本就没有想要远征的意图,他真正的目标是罗兰是鲁特是雅格,不是西乌勒!”穆萨将军高大魁梧,手臂上青筋像虬龙一般,目光凶狠,“你想要让乌勒的骑士替你的野心买账。”
“话也不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