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不忙,一年到头好容易歇几天,和小桃守在家里烤炉子。江依闭门不出,我专于休整,好几天没去看她了。家中简陋,楼上的梁柱有些摇晃,入了夜总是响个不停。小桃睡不好,被迫与我换了床,我靠窗边,升了暖炉,盖两床被子压风。
窗户有一道漏风的缝,白天拿木楔顶在木框的边角,夜里敞开缝往煤堆里放风。江依正在对面的窗子里坐着,我看她窗门紧闭,屋里暖融融的,睡意朦胧间,隐约看见灯火前面立着两个人影。
工部李大人家的二公子正月里结亲,少夫人是我半个同乡,大手一挥订下八十坛吉子酒,让我交给城郊酒坊去做,给的不少,八成是来年开春前最后一笔大款项的入账。等喜事办成,干脆一整月不干活了,歇够本。
江依送来一叠衣物,之前让她量了身形,过了半个月才做好,应该是定制的。我两手接过,抚平缎料,是很精细,但不耐穿,干活不当心难免勾了线,心头血都要滴地上了。她说没人要就只能扔了,爱要不要。
好好的一套缎面怎么能随意糟践,我道谢,把它们抱起来捆成包袱,放楼上柜里了。晚间一起用饭,提起过几天要代柳大人去趟城东南,这边顾不上,关一阵门。总共三五天,不耽误事,刚巧过年,江依要是回乡,顺路的话一道走。
江依停下筷子,“哪位大人?”
“正阳楼前朝吏部当差的,是个姑娘,跟我差不多高,你见过的。姓是‘杨柳’的‘柳’,单名一个仰,你们俩名字挺像一对。”
“乱说。”江依顶我胳膊。
“没见过啊,肯定见过,你刚到京城那会,她家马车来过对面街口的,你不觉得我们俩长得像吗?”
“不记得了。”江依眨眨眼睛,似乎真的想不起来。
“你不知道她啊,想认识我帮你引荐。”
江依手里那双筷子斜竖起来,一头轻轻敲了敲桌案,跟我提了几句,她不愿意让我过去给人跑腿。人家大人是少年英才,每天忙得不见人影,我去也只是走个过场,原本不用有人到场,换谁都一样,只是恰巧我在,且闲着,人家找上门来,她想在家歇着,我想趁机赚点小钱,各有所求,各取所需,又不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再说人出门跟走镖似的,谁敢打劫。
见劝不动,也就随我去了,她不打算走,搬了条长凳挨着我坐下。我正埋头算数奋笔疾书,她嫌我手慢,歪过身子帮忙清账,来回翻了没几页便心生不耐,摇头叹气:“还只是一式三份,要是三十份,一天光干这个别干别的了。”
江依给出解法,不妨手写一遍,简易列数,写工整些,送去书肆照着原本排版印刷,查验无误再印三本出来,省时省力。
念过书就是不一样,字也不用亲手写,我可不行,不动笔心里不踏实,“我就喜欢自己写,安静的时候下笔,烤着炉子,你要是在一旁看着就更好了。”
我说喜欢这样,江依就真的陪着坐了两个时辰。小桃都睡下了,她还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看我写账。
什么都提前收拾好了,只等着柳府马车路过把我接走,隔天她家只派来一位女使上门传信,大人要亲自过去,不必麻烦了。我单肩挎着包袱,从石墩上跳下来回了门楼,年末就这样闲了下来。三日之后柳大人遣家仆送来一袋银钱,照常理我要推脱一下再收,江依走过来拦住,收了钱扔到我怀中,将人打发走了。
晚上吃红烧鱼,烙小饼,熬了锅粥,还给江依说了我不回老家的事,想让她赶紧找个同乡一道回家,路也好多个照应。她不紧不慢地夹着一截鱼骨往外挑肉,觉得江南无趣,头一回见北地的冬天,留下来陪我过个年也不妨事。
我叩桌,“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她不用你是她的事,怎么怨到我头上?”江依把挑了刺的肉喂到我嘴里,用筷子指了指那条被挑得没了模样的大鱼,“新鲜吧,赶上在外面集上买的了。”
“就为这个这么高兴啊,嘴都合不上了。”她住沿海,应该很喜欢吃鱼,以后多买几条回来炖。
“当然高兴,不高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谁娶了你谁有福气喽!”江依放下筷子,手掌在腰侧摸索,“姓柳的给你多少钱啊?”
“不告诉你。”
“不说算了,害你似的。”她往后一仰,对着厨帘拉长了声音大喊,“李月桃——过来过来——这个可得拿好了,姐姐给你的,过年买糖吃,记住了一口都不能分给她,想闻味儿也不行。”
我无奈,把钱袋从小桃手里夺过来还回去。江依接过,手掌藏进袖子里,一把揽过小桃的肩膀,“看着没,眼红了,藏好了别让她看见。”
她用手挡着,故作小声,我听得清清楚楚。方桌中间的锅碗饭菜都是烫的,缕缕白烟蒸开,热气弯弯曲曲,将她的身影晃歪了。
“净惯着她。”我摆摆手,让小桃把钱还给人家。
“又不是给你的!”江依背过手去。
隔天打了烊,再三叮嘱小桃记得抵好门,那扇木门太轻便了,风一吹就开,炉子里的火不能着太大的凉风。她把窗户往里一合,“这么晚了,什么事?”
我抑扬顿挫道:“大事。”
她冲我笑一笑,“是去找江依姐姐吧。”
趁昨夜天寒地冻做了一锅冷元子,装盒放在窗户外面受风,冻了大半宿才成型,晚上煮了面,汤底下卧着一枚荷包蛋。我手里摞了两层食盒,底下是冰的上头是热的。跑过去敲门,半晌才有人开,来的是个生面孔,家里主子和掌柜的有要事要谈。我说我是这家掌柜的朋友,进屋在一旁等着就行了,他冷着脸,怎么也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