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抵达御前,隐藏在韩雍贴身随从中的神秘人,终于现出身份,随同他一起觐见帝后。zjgyny这个人,便是韩雍此行入秦,明为出使,实则身负华皇后懿旨,要暗中找到并带回北齐的人,也是南秦裴太后不惜与北齐兵戎相见也要截杀的人——
这个名字,传回京城。
水火相峙中的诚王与于廷甫,金吾卫与玄武卫,乃至负手观望这水火之势的禁军统领姚湛之,都被这个名字,如施定身法一般,定住了动作。
他是,销声匿迹已三年的南秦少相,沈觉。
病榻上的于廷甫,自从玑口中得知这讯息,病容灰败如槁木,仿佛一点火星在凹陷双眼里亮起,红光蔓延两颊,呵呵笑出声来。他勉力抬起手臂,要从玑将自己扶起,气喘连连地靠在枕上,连叹三声,“好好好……老夫营谋一世,竟未猜到这一招移花接木,皇上皇后联手,借韩雍内外做局,令沈觉脱去罪责,光明正大现身,外逼裴后反目,内销诚王之困。佩服,佩服!”
从玑从父亲复杂苍凉的这几声笑里头,听出的却是萧索。
为将为相,位极人臣,终究只是帝王棋局中的一枚黑白子。
至此,天下人尽皆知,沈觉一直身在南秦,至今才被韩雍接回北齐。
京中这一场由尘心堂之变,引出的争乱,就如一锅沸油被巨冰封冻在顷刻——因为尘心堂里关着的人是谁,再也不重要了。是谁夜犯尘心堂,又是谁失职,谁僭越,都已不要重要。两派之争,原来是争了一场空。
正是这位被裴太后下旨通缉,举族连坐的少相沈觉,随韩雍奔投北齐,将他忍辱负重深藏的先帝密诏,亲手呈送到昔日南秦长公主,今日北齐皇后华昀凰的手中。
南秦先帝遗诏中留下了什么话,除了华皇后,皇上与沈觉,再无人知晓。
然而殷川之战,使臣之死,天下人都知道了一件事——为了截住沈觉和他所持的先帝遗诏,裴太后不惜兵犯殷川,与北齐交战。
韩雍抵达的次日,旨意就从佑州传回京城。
钱玄以忠烈之名厚葬,韩雍进爵一等,受重赏。
帝后即日起驾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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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诏……”
幽幽两个字,从艳若血樱的两片唇间迸出,混着恨,合着毒。
一缕冷冷笑纹从唇角扩开,黛青丹朱精心描出的如画容颜,如脆瓷上绽出裂纹,珠冠上凤首衔珠,垂下深深阴影在额间,“我偏不信他留有遗诏!”
深殿静室里,龙烛高燃,宫灯远远罩在青纱下。
一坐一立的兄妹二人,只隔数步,也看不清彼此深藏灯影中的面色。
裴令婉将背脊直挺贴在身后龙椅上,这是皇帝才可以坐的位置,她曾无数次在这书案之侧,侍奉先帝披阅奏疏,只能或站或跪。而今这御书房,人去台空,空落落的龙椅,原来坐上去并不舒适。但她仍愿在左右无人时,独自坐在这椅中。
站在对面的,是她不用避讳的亲兄长,是她在这世间唯一可信之人。
此刻他阴沉了脸,目光里含着怒火,盯着她,仿佛是她犯下的大错,一大片铅青色的阴影掩盖了他英俊眉目。
“你不信他留有密诏也罢,倘若万一成真,便是我裴家灭门之祸!”
“你以为他能预知大限,提早留下密诏?”裴令婉目光变幻,掠过异样僵冷的一丝笑,“连我也未能料到,药力发作太快,你尚未来得及部署周全,他就已……所幸那时宫中有王槐照应。他是断然来不及留遗诏的。华昀凰串通沈觉,捏造什么遗诏来蛊惑人心,可恨你擅自发兵追截,分明中了那妖妇的诡计!”
裴令显脸色发青,隐抑怒意,受了这通呵斥,一时却发作不得,倒不是因为尊卑身份,无人处仍是自家兄妹,只因他心中也确有些理亏,截杀使臣,不怕北齐兴师问罪,却落了口实给天下人。
裴令婉恼怒责问,“沈觉早已逃入北齐,韩雍故布疑阵,乱人耳目,你竟相信!”裴令显不服呛声道,“有间客传信,称沈觉已暗中潜回,与朝中旧部往来。
裴令婉一怒站起身来,凤冠璎珞摇荡,眼里凌然含煞,“你行事如此莽撞,毫无省悟!追杀韩雍,兵犯殷川,是唯恐北齐没有借口替华昀凰那妖女出兵么!”
身为兄长,位极人臣,裴令显受此呵斥,骤然血气直冲脑顶,愤而笑道,“太后娘娘,齐人就这么令你惧怕?他有铁骑,我有雄兵,当日我裴家军大败乌桓,齐人也望之胆寒,我偏就看不惯,你对北朝皇帝俯首低眉的妇人姿态!财帛美人你可没少往北齐送,可华昀凰仍是中宫,那个风流皇帝可没把你献上的美人看在眼里。这般妇人手段,你收起来也罢,没得丢了我南秦的脸面。如今久恨新仇,都在沙场上来个痛快了断,我裴令显别无所长,唯独不怕打仗!”
裴令婉青白了脸,冷冷笑道,“妇人手段?没有这般妇人手段,你是如何官拜上将军,大权独揽的?凭你打打杀杀,还是凭御座之后垂帘的人,是你亲妹?”
“好好,你向来瞧不上我这个兄长只是一介武夫,坏了太后娘娘营谋大计,如今你是主子,我是臣下,要骂要贬,但凭太后处置!”裴令显说罢,竟拂袖掉头,扬长自去,全然不把身为太后的裴令婉看在眼中。
望着他跋扈背影,裴令婉咬紧银牙,僵硬地在龙椅中默默坐了良久,缓缓起身,走出内殿,回避在外头的宫人悄无声息跟上来,随她走在幽暗缦回的宫廊下。冬日里廊外菡池已是一片空寂,只有沉郁不去的湿气如幽魂徘徊水面,教人心生烦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