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孙也摇头叹息:“汉兴百年以来,吏治一直都还清俭,直到当今天子重用酷吏张汤,这吏治才日渐严酷起来,后来为官做吏者都效仿张汤。张汤虽然执法严酷,倒还能清廉自守,不避权贵。那张汤后来被诬告纳贿,自杀身亡,死后家产却不过五百金,还都是天子赏赐,此外再无余产。再看今世,赵禹、王温舒、义纵、杜周、减宣……哪一个不是既酷又贪,变本加厉,愈演愈烈。无罪都要尽力牵连攀扯,何况有罪之家的妇孺?不说别人,你和嬉娘不都是侥幸得活的遗孤?你救的那小儿,据我猜测,恐怕也是罪臣之后。”
硃安世气闷无比,一掌重重拍向几案,案上酒壶酒盏都被震翻,酒水四流。他圆睁着眼怒道:“祸根不在这些酷吏,罪魁还是那刘老彘。若不是他纵容,这些臣吏哪敢这样放肆猖狂?早知如此,那日就该杀了刘老彘!”
赵王孙和韩嬉听了都张大眼睛,十分纳闷,硃安世这才大略讲了讲那日在宫中行刺经过。
赵王孙听罢,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幸好你没有动手,否则这天下已经大乱了。”
硃安世反问:“难道现在还不够乱?刘彘继位以后,奢侈无度不说,连年争战,耗尽国库,只有重敛搜刮,又滥用酷刑。别说寻常百姓,就是王侯之家、巨富之族,哪年不杀上千上万人?我倒不与这些人交往,赵老哥你交往的那些官吏富户,现在还剩多少?”
韩嬉扶起酒壶,放好酒盏,用帕拭净几案,重新满斟了一杯酒,双手递向硃安世,笑道:“歇歇气,歇歇气!那天你就算真的得了手,也并不好。”
硃安世接过酒杯,皱眉问:“怎么不好?”
韩嬉笑道:“你想,杀了刘老彘,还有刘大猪,杀了刘大猪,还有刘小豚,刘家子子孙孙有多少?你还是改行做骟工算了,与其斩头,不如骟根,绝了刘家的户,那才叫一了百了。”
赵王孙笑道:“这个法子仍根治不了。”
硃安世和韩嬉同问:“怎么?”
赵王孙道:“骟了刘家,还有王家、朱家、吕家、霍家……这天下迟早还是要被某一家占了,到了这地位,恐怕谁都一样。就拿我家来说,倘若当年我赵国胜了秦国,赵王做了皇帝,恐怕也不会比秦始皇好多少。就算有一两代天子能贤明仁慈,谁家能保证子孙代代贤良?就像当今的刘家,高祖虽然出身无赖,当了皇帝,倒也没有什么大过,文帝、景帝,都还清静节俭,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天下过了几十年还算清静的日子,到了当今天子,说起来胸怀见地,远胜前代,文治武功,天下繁盛,但就像硃兄弟所言,他对外连年穷兵黩武,对内搜刮杀伐无度,如今官吏贪酷,民间怨怒……”
硃安世问:“照你说来,就没有法子治得了这病?”
赵王孙摇头道:“诸子百家我也算读了一些,平日无事时,也常思寻,却没想出什么根治之法。”
硃安世低头闷了一会儿,抬头一口饮尽杯酒,道:“这些事我也管不得许多,眼下还是商议怎么救出那孩子。”
赵王孙又摇头道:“看眼下情势,想救那孩子,像是去沸油锅底取一根针,难,实在难。”
硃安世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吞下,道:“实在不成,只有舍了这条命,冲进去,救他出来!”
赵王孙摇头道:“不好,这样硬冲,不但救不了那孩子,反白白搭上你一条性命。”
硃安世闷头连连饮几盏:“那孩子被捉,是我的错,若那孩子有个好歹,我下半辈子也过不安生。”
赵王孙劝道:“还是从长计议,想必会有法子——”
韩嬉抿着嘴,略想了想,随即眼波流动,笑道:“你们这些男人,只会硬来,不会软取。其实这点子事有什么难?若是我出马,定会叫那减宣乖乖交出那小毛头。”
硃安世大喜:“哦?你有什么好手段?”
韩嬉笑盯着他问:“如果我救出那小毛头,你拿什么谢我?”
“不管你要什么,我保管替你找来。就算你想要那刘老彘的七宝床,我也有本事给你搬出来。”
“那匣子的帐都还没了,你先不要耍嘴赖账。匣子是旧账,现在是新帐,你可不要蒙混过去。”
“那匣子一定会送还给你。若你真能救出那孩子,今后不管你要什么,我给你找了来就是了。”
“赵哥哥在这里,话是你说的,今后不许赖账!”
“我硃安世是什么人,会赖账?要什么,你尽管说!”
“我现在还想不出要什么,等我想出来再跟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