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佛子有济世之心,否则也不会与我百万大军作对,以身死守高昌。”
“可你一旦没了佛门倚仗,没了这身袈裟护佑,那你还剩什么?”
世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西域世家,大多也是明哲保身,趋炎附势。
洛枭这一路逃亡已体会太多,见惯人情冷暖。往日对他毕恭毕敬的世家名族连一角屋檐都不愿给他宿一宿,生怕惹来灾祸。昔日要风得风的乌兹三王子拼尽半条命,在北匈靠奋力搏杀,一点一点爬上来,才坐上了右贤王的位置。
忆及往昔,洛枭幽深的眸子散发着凛凛的恨意,咬牙道:
“今日因你是佛子,高昌朝臣和百姓能对你顶礼膜拜;他日你还俗,就能对你横眉冷目,落井下石。说句不中听的,试问连佛心都不能坚守之人,他们怎会甘愿臣服?”
“内忧之外,外患还未解。就算没了我,单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北匈大军卷土重来也只是时日问题。”
“那一日,你以佛子之身挡住我入城的兵马。之后你不再是佛子,你怎么救高昌?”
洛枭缓慢地移至案前,随意翻了翻上面堆积如山的加急奏本,道:
“听闻高昌近日还发了旱灾,万人受难。我是常年领兵的人,我知战乱之后必有流民、疫病、灾荒。到时候,群臣攻讦,百姓遭难,你怎么办?”
“最后国之不国,满盘皆输,穷途末路,你会不会后悔,因为她还俗,没了佛子加身,无法救世救天下,无法救你的众生。从此对她爱意消退,互生怨怼,从此冷落她,怨恨她?”
最后,洛枭瞥了一眼面前眉若刀裁,目如点漆的俊美男人,扬着头嗤笑一声道:
“再说,露珠儿年纪还小,经历眼界都尚浅,容易被暂时的情爱蒙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今日蒙你庇护,她会觉得你高大伟岸,举世无双。若你今后不再是佛子,没了这身威严的袈裟,你在她眼中会不会根本一文不值?”
洛枭的声音不轻不重,还很低沉,喑哑如裂弦,每个字却都像雷击一般落在洛襄的心头。
他所言的桩桩件件,如同撕烂表面完好的疮疤,露出内里流脓的溃痈。
洛襄微微抬首,仰望暗无天日的夜空。
良久良久,他睁开了眼,缓缓回身,望向烛台上最后一小簇还在燃烧的烛火。
“我只看她的想法。若她想回乌兹,我不会强留。”
火光如萤,渺茫又微弱,映入他深沉黯然的眸底。
……
夜深了,整座官驿静悄悄,唯有寒蛩时而低鸣。
洛朝露被洛枭劝回去后,在屋内坐立不安,踱着步子不断徘徊至月落西沉。最后干脆提着灯笼在大门口外等着洛枭回来。
洛枭策马而来,遥遥望见那一星点的灯火,就知是她。他缓慢地踢蹬下马,扶住她,低声道:
“身子不好,还不回去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