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青石的过廊,窗子都是透明琉璃,而非油纸木棱。光滑平整的顶棚上隔一段距离就亮一盏灯,有些像夜明珠,总之不是油灯。穆离小心走着,过廊边有不少房间,每间内都有平稳呼吸声,应该都睡了。
终于找到一个通向外面的门,穆离走出去,是一个有着方方草坪的院子。向可能是茅厕的方向望,却什么都看不到。穆离一皱眉,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位病人,你在找什么?”
穆离吃了一惊,武人的习惯使他下意识想出手,然后方才想起自己身上不再有武功,所以人接近到这程度也没警觉。心下暗叹一口气,他转过身,眼前是一名也穿着白衣的女子。穆离微微有些尴尬,但身体需求不容他迟疑:“请问这位姑娘,何处可以解手?”
他见这地方布局奇特,未必有茅厕,只好问解手。那姑娘愣了半晌,最后答了一句:“你问卫生间?怎么找到外面来了?在走廊那头,快到头左手边,注意右手边那是女厕。”
穆离微微点头:“谢谢姑娘。”说完,还很有风度地往回走,直直沿着过廊到头,左边推门。
这……这里是茅厕?
穆离傻眼了,呆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好半天,有一穿着条纹衣服的男子推门进来,直接对着便器如厕。穆离用眼角余光看他怎么做,同时装作在打量一个奇怪的台子。台子有一处凹陷,在台子上开了个方块,能看到墙那边有个人正在看着他。穆离和那人的眼对视,只觉目光晶莹,看深了有些晕眩。穆离微皱下眉,错开视线,却见那人也皱眉看向别处。
穆离一怔,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如厕那位已经完事,走到台子那里按了什么,有水冒出。他一边洗手一边嘀咕:“大老爷们,没事对着镜子看那么半天做什么,太娘们了吧。”
镜子?
等那人离开,穆离急匆匆冲向台子,伸手。墙那边的人也伸手。两人的手相触,没有任何皮肤的感觉,光滑平静,比最好的琉璃板还要平。
穆离只觉指尖冰凉,一直凉到心里。
再怎样,大明也没可能有这样的物事。可这若不是大明,为何他们说的都是京话?——刚刚那男人,倒有些直隶口音,说的却也是京话。
他到底来到一个什么地方?镜子里这张软弱青涩的脸,就是现在的他吗?他,还能回到他的战场上去,拿起刀枪杀鞑子么?
穆离痛苦撑在台子上,手不知碰了什么,竟然冒出一股水来。穆离呆了片刻,猛地一甩头,先去解手,然后回到台子前,又去里面开门的地方,研究了半个时辰,把大致功用都研究了出来。
要活下去,无论如何先要活下去。穆离看着镜中的脸,下了决心。
混入这个世界的第一要诀是少问,第二天那姓贝的白衣女子发现他醒了,一番询问之下又带他去检查,说是身体没事可以出院了,又领他去办手续。穆离冷眼旁观,发现女子拿的纸上面字迹非常整齐,而且笔迹异常细小。他仔细看着,那些字有些是他熟悉的,但也有很多看起来很古怪,像是认识,却又陌生。
白衣女子办完手续,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穆离几乎下意识要躲,勉强忍住了。女子递给他一些纸,有大有小:“这些是你证件,现在正是开学,学校把你送过来也没时间多照顾,不过医疗费都减免了,这些是住院押金,你先拿着吧。一直没通知到你父母,听说你家里没有电话,所以你也不用怕他们担心。”
穆离接过那些纸,想了下,说了声谢谢。女子以为他是伤感,又拍拍他,哄小孩一样安慰:“别难过,第一天也有老师来看你的,只是现在太忙……”
穆离低头,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我没事。”
那女子一愣,穆离这一瞬间的表情,有些清冷和寂寞,让他那张有些平凡的脸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她心里震了下,见少年转身留下的孤单背影,忽然拉住人:“这里离T大也不近,你等一下,院里有趟车一会儿去送药,你搭个便车好了。”
少年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谢谢。”
天光已亮,少年单薄的身形,在明亮光线里,竟显得更耀眼。
少年的沈稳一直坚持到了上车后。等进了车厢坐到后座上,少年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左右打量着。坐在前面的人忽然一笑:“这车子改过,怎么样,还不错吧?”
穆离一惊:那人坐在前面,怎可能看到他的动作?他一抬头,却见前面上头挂着一面不大的镜子,他正好能看到自己的眼。他也不敢多说话,点点头笑了笑。
身为将领,有的时候是不能让属下看出自己的真正情绪和深浅,于是莫测高深的笑容也就成了掩饰内心活动的好手段。穆离低下头,翻着手里纸张,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算是儒将,诗文底子有一些,人又聪明,很快连猜带蒙认出了一些字。毕竟上下文联系起来,有几个认识有几个眼熟的,倒也不十分难猜。穆离很快找到一个叫做学生证的东西,里面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画像,名字是谢子宇,大二学生,有一串奇怪的字叫做编号。穆离再翻,其它纸里面也有很多那样古怪的字。最后他找到一个寝证,里面写着他的住处,但也是这样字体。穆离正发愁,忽然发现下面的年月日处写了这样的字,同时还有汉字。他眼睛一亮:研究起来。
等到下车时,穆离基本已经把这些数字搞清楚,同时也知道了自己住在5号宿舍楼8楼上。他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校车一说,徒步往里走,同时四处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