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老太太想一想,点着环珠绕翠的脑袋,“是个好相貌,听说玉哥儿做了她的生意?可同玉哥儿商议过了?”
&esp;&esp;“娘放心,玉哥心里有数。不做她的生意,哪里好叫她赎身呢。这年头,笑贫不笑娼,行院里头好吃好喝的,又有丫头伺候着,你不给她个更加好吃好喝好伺候的去处,她还不愿意挪窝呢。”
&esp;&esp;说话间,梦迢满不在乎地拂裙起来,“我去瞧瞧梅卿,娘歇着。”
&esp;&esp;走到罩屏后头,梦迢忍不住回头望。晨曦由榻上爬下来,老太太起腰拿了烟杆子磕了磕,招手叫丫头装烟点了,猛地吸了一口,又歪倒下去。
&esp;&esp;烟雾里坠下一片罗裙,那斜斜的一块光正挂在那片裙上,照着上头绣的一朵宝楼台,在烟里洇开浓浓的绮靡。
&esp;&esp;梦迢的心在这种浓馥馥的美丽里显得荒芜,她一向认为,她娘没个当娘的样子。
&esp;&esp;但这是她一贯过的日子,母女不全然似母女,姊妹不全然似姊妹,夫妻不全然似夫妻。所有的关系总是差强人意。
&esp;&esp;这厢出来,欲往梅卿屋里去,谁知在园中撞见彩衣。像是刚打小蝉花巷跑回来,气还没喘匀,面带两分急色拦住了梦迢,“那个董墨往家里去了,说是给太太送银子!”
&esp;&esp;梦迢原还想着瞧过梅卿,要去会会外院住着的那位庞大人呢。谁知竟忙得分身乏术,立时打园中抽了步赶回屋里换衣裳,“你是如何回他的?”
&esp;&esp;“我说姐姐去给人府上送做好的衣裳去了,不在家。他就在院中坐下了,说∶‘那我等等她,银子还是亲自交到她手上才好。’我只好说出来哨探哨探,忙赶着就往府里头回来了。跑得我,险些岔了气!亏得咱们家隔小蝉花巷不远。”
&esp;&esp;梦迢走在前头,步子不觉缓了两步,自顾着笑了笑,窃窃呢喃∶“他倒真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了。”
&esp;&esp;这厢换了衣裳,与彩衣一道赶回小蝉花巷。进院就见董墨在厨房外头坐着,穿着头回见他时那身赤朱的圆领袍,外头是蝉翼纱,底下是白里子。
&esp;&esp;他俯着背,两个胳膊撑在膝上,正仰眼望墙下那棵槐树。风拂动密枝,就有浓阴在他目中挹动,几如翠枝拂动了一潭静怡的波光。
&esp;&esp;他身侧还是上回那张瘸了腿的八仙桌,上头搁着一只土陶碗,想来是他自己井里打的水吃。
&esp;&esp;梦迢只恐叫街坊邻舍瞧见,因此隔着一条街便下了车,与彩衣疾步往回赶,此刻还有些气喘。
&esp;&esp;却不知什么缘故,看见他,那颗要蹦出来的心缓缓放平了,乍来的安宁。
&esp;&esp;她在葡萄架下笑出声,“真是委屈了章平,我妹子不懂事,急着去寻我,茶也不晓得给你瀹一盅。井水冰冰凉凉的,吃下去恐怕胃里不爽快。”
&esp;&esp;莺声婉啭,将董墨由竹扎的杌凳上唤起来。他掠过圆柱子,朝葡萄架底下望。叶罅粉碎了阳光,也剪碎了梦迢绾色的苎麻裙,那些轻薄的料子重又组合起来,组成了一位秋月之明的女人——张银莲。
&esp;&esp;他在屋檐底下剪着条胳膊,散漫的步子浅迎了两步,“不妨事,秋老虎正是热,吃点井水凉快。”
&esp;&esp;梦迢走到檐下,低鬟而笑,把鬓角的碎发往耳后别了别,“叫你久等,我一早往人家送做好的衣裳去了,几位太太奶奶又要做汗巾子,拉着我商议花色呢,又留早饭,就耽误到这会。”
&esp;&esp;两个在檐下隔着桌儿落座,太阳从青瓦间泄了满院,衬得梦迢冷厉的眉宇有些温和柔媚。董墨多看了一眼,将装银子木匣子朝她推过去,“你上回要的五十两,你称一称。”
&esp;&esp;梦迢心里有些吃惊他的郑重,低了低下颌,借着点算银两,暗暗谋划要怎样才能闯到他心里去,“还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我去府上取就好了嚜。”
&esp;&esp;“我衙门归家,闲来无事,正要出来认认路,顺道给你送来。”
&esp;&esp;一概济南官场中的人董墨都不曾走动,只不过衙门到任,成日与柳朝如谈经论道。
&esp;&esp;这两日柳朝如不得空往清雨园去,他闲下来,偶然听见下人口里提了一嘴“小蝉花巷”,他脑子里便曲曲折折地想到梦迢。
&esp;&esp;作者有话说:
&esp;&esp;董墨:借你五十两,你要拿一生来还我。
&esp;&esp;最初的梦迢:我看你是想屁吃!
&esp;&esp;后来的梦迢:我一生也还不尽你……
&esp;&esp;前春恨(十)
&esp;&esp;槐荫密匝,黄花褪半,结了些嫩绿的豆果串。家里头窗前的梧桐正在零落,这里却仿佛绿来迟了,春去晚了。
&esp;&esp;梦迢心情大好,将银子瞧一眼,“还用称?你要借我银子,未必还会缺斤短两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