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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1页)

在宫里留宿之后没几日,皇帝就借了个由头给了严家些赏赐。严清鹤本来还多少怀着一丝侥幸,然而看见其中有一块雕了鹤的玉牌,便知道躲不过。

玉牌雕得巧妙而大气,借碧色深浅勾勒出一只鹤来,线条疏朗灵动,鹤像是有了灵气,振翅欲飞。

严复良十分慰怀,皇上果然还是十分爱重他的这个儿子的。他自己虽然因病从位子上退下来了,两个儿子却已经能顶大梁了,前途不可限量,严家是一代强于一代。他如今年纪大了,对待儿子也不像从前那样严厉,又将严清鹤叫来夸奖勉励了一番。

严清鹤听着父亲的夸奖,更觉得无地自容,坐立难安。严复良见他不自在,只以为是他不好意思,更觉自己这个儿子果然不骄不躁,心中越发欣慰。

严清鹤几乎是逃一样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他紧紧握着玉牌,用指尖描摹上面那只鹤。

玉牌是冷的,冷得烫手。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此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一咬牙一闭眼忍一晚的事。从此以后,他就要常在帝王枕边承欢,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做入幕之宾。

从小有人教他忠君爱国,甚至有人教他要以死相谏,但从没人教过他,家族和名节,他如何取舍?

更何况,就算他以死明志,史书又该怎么写,后人又该怎么评说?皇帝不过留个荒淫的名声,但他自己脱得开以**主的骂名么?整个严家,现在所有的荣耀,都逃不过媚主祸国的污名。

进是死,退也是死,这事由不得他选择。那日皇帝将他按在床上,解他里衣,耳鬓厮磨之际温声说:“朕看重伯瑜,早有心思过几年把他调到吏部去……虽说朝中也不只有他严沧鸿一个人,不过朕毕竟觉得他更合适些。”

严清鹤明白这话的意思。说的是“虽说不只有他严沧鸿”,可意思是“不过朝中也不只有他严沧鸿”。他早料到皇帝会拿家人来要挟他,不过这话说得温情,仿佛不是要挟,而是抛给他一个机会,要他自己选择一般。

严清鹤苦笑,自己实在没做什么,没料到严家的命运,却与他这样挂上钩了。

近日来他想到这件事就有些恍惚。如果真的只有这一次,那不去想它,总会忘的,他只需要逃避就可以了。但现在无法逃避,皇帝还时不时提醒他,要他记起来。

于是他一时想着,大行不顾细谨,看开些也不是要命的事;一时又想,为国士者不为近臣,自己辱没了严家三代清白的名声……这么来来回回,一时忍不住想,一时又不敢细想,自己都厌弃自己,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比闺中怨妇还要思绪缠绵。

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可怕的不是他与皇帝的一番云雨,是习惯。

他如今还能这么想着,是他还在挣扎。但他慢慢总会习惯的,慢慢就被磨平了,就不再想了。就好像他初次被皇帝抱着,觉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但现在他还不是习惯了,被搂搂抱抱,被轻吻都成了自然。

可怕的是,人的底线是会变的,会一退再退。皇帝手段高明,从不强迫他,只是一点点地逼进,让他一步步地退缩,一步步地习惯。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能退到哪里。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在走到他不能接受的那一步之前,皇帝早早地对他失了兴致。

不过严清鹤也并不是总有许多时间来想这些事情的。次年开春就有春闱,诸事繁杂,礼部早开始忙碌,他每日都难得点清闲时光,总在礼部待到天色漆黑。皇帝知他繁忙,也不能时常留宿在宫里,因此之后许久没有再来找过他。

严清鹤乐得如此,更是日日不辞辛劳,早出晚归。他不走,到放衙时礼部的下属也不敢走,一时之间礼部仿佛天天有了忙不完的事务,引人叫苦。

严清鹤也不管是不是做得明显,总在能躲一日是一日。近日来顾锦也不在家,没人管束他是不是操劳,是不是晚归。严清鹤还修信一封寄去平州,信中对母亲说一切都好,无需操心。

顾锦此番是去祭她葬在平州的胞姐。她尚在闺中时,与姐姐就极亲密。后来姐姐嫁了安王,随夫家去往封地平州,总是聚少离多,一年也难见几面。没料到生头个儿子时就伤了身子,之后身体越发虚弱,都是靠不要钱地砸金贵的药物撑着,才撑下十几年来。眼看着亲姊过世已十五年了,顾锦仍然年年不忘,有机会就亲自去平州祭拜。

严清鹤倒是对这位姨母没什么印象。他只在儿时见过一回,是万寿节时姨母一家进京祝寿,姨母在严家来与母亲叙旧。他只记得那时姨母已经很消瘦,形容憔悴,只有一双眼睛能看出与母亲相像。事实上,他对安王也没什么印象,姨母一家人,对他来说只是活在母亲的描述里。

这日傍晚,严清鹤一如往常在礼部拖着耗时间,便有人通报赵大人来了。这赵大人是工部赵尚书的儿子,与严清鹤年纪相仿,从小也常在一处玩,如今也在户部挂着职。

赵冀与严清鹤关系亲近,笑嘻嘻地凑上去道:“哟,严大人还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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