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开始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使电影院在数量上大大增加。1925年苏联只有2000家电影院,但到了1928年就增加到了9800家了。到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的时候,苏联电影院和流动影院的数目已达到2.92万家,超过了美国。电影院的有声化以破纪录的速度发展起来。这种广泛的发展在以后几年中仍然不断继续下去。现在苏联全国已拥有4万家以上的电影院,为了供应放映,每部影片的拷贝发行量达到1000到2000部之多,而此时法国每部影片的拷贝发行量不过50部左右。
苏联电影的任务随着观众的急剧增加而发生改变。1925年,电影事实上只供大城市中最有文化的人观看(当时各大城市有2600家电影院,而乡村只有460家),因此影片常用一种过于讲究的语言,有时甚至牺牲故事的清楚性。这种情况直到要使千百万观众都能了解影片时,才发生改变,这些观众里边不仅有莫斯科的大学教授和顿巴斯的矿工,而且还有第一次看到电影的阿塞拜疆集体农庄的庄员和塔吉克斯坦的牧民。由于这种缘故,所以苏联电影的导演不得不牺牲某些过于讲究的手法,而采取一种能够使广大观众都能看懂的方法。
为了利用电影来反映建设时期各种新的复杂问题,使用简练的语言和表现方法实有必要。影片《战舰波将金号》的巧妙表现方法,在某种程度上是以剧情本身的简明为条件的。而在情节复杂的影片——如影片《十月》中,表现手法的精美反而使观众看不懂事件的面貌,甚至在这些事件大致为观众所知的情况下也是如此。
因此,为了使广大的一般观众都能理解,苏联的导演们采用了极其简单的表现方法。他们这种不追求形式技巧的做法,正好和后来法国及美国某些影片极度追求华美形式的倾向,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苏联这种明显的对形式追求的轻视,并不意味着在艺术方面的退化。只要举出一个例子就可以说明这点。如托尔斯泰曾用一种大家都能理解的笔调来表达他的思想,难道我们能说托尔斯泰的作品因此减少了它的伟大性吗?在电影方面,形式的简化是和影片内容的丰富并行不悖的。苏联电影追求的目标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种创作方法是“一种使艺术家和现实密切结合起来,而且(这是最要紧的一点)使他直接参加整个国家建设工作的方法。”(普多夫金语)
当无声电影的全盛时期已告结束的时候,普多夫金和爱森斯坦都不在苏联国内。前者是以演员的身份在德国参加《活尸》一片的演出,而后者则在美国逗留。
先回苏联的普多夫金,试图在《普通事件》(1931年摄制)一片中运用音响对位法的理论。例如他在这部影片里表现了一个妻子到车站去送别她的丈夫,她生怕火车开走。观众听到机车的汽笛声和列车转动的声音,但画面上的火车并没有开动。这一对位法表示的是妻子的担心,而不是现实。我们引用的这个在鲁道夫·爱因汉姆最近的著作中曾经提到的例子,显示出普多夫金的意图是多么细密,同时又多么天真。但这种表现却不为观众所理解。这部影片(它是一部有声片,但没有对白)因遭到这一失败,最后被改成了无声片。
影片《逃兵》有一部分是在汉堡拍摄的,是一部描写德国工人的影片。普多夫金的初期无声片,在观众的脑海里曾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逃兵》这部影片,即使看过几次的人,也很难在回忆中记得片中某些场景,甚至它的主题。《逃兵》的主人公,没有象《母亲》或《成吉思汗的后代》那样鲜明动人的心理特点。普多夫金以处理画面的那种方式来处理声带,可是声带和画面却几乎互不相关。结果情节非常混乱,使《逃兵》终于成为一部失败的作品。自此以后,普多夫金在苏联国立电影技术学院担任培养青年导演的工作,有好几年没有导演影片。
爱森斯坦遭到了另一种不同的更具有戏剧性的失败。1928年,他离开苏联,和他经常合作的亚力山大洛夫及基赛在法国住了一个时期。亚力山大洛夫在爱森斯坦的监制下,在巴黎导演了一部名叫《感伤曲》的影片,这是一部短篇的试验性作品,运用极其简单的音响对位法,以画面来说明一部歌曲。他们三人此后离法前往好莱坞。爱森斯坦当时曾计划将威尔斯的小说《宇宙间的战争》和桑德拉尔斯的小说《黄金》拍成影片,并且想和歌唱家保罗·罗伯逊合作拍摄托桑·罗威都①的传记《黑色的拿破仑》,以及根据西奥多·德莱塞的小说改编的《美国的悲剧》等等,可是结果一部都没有拍成。①1792—1802年间领导大海地黑人起义的首领,1803年为法军所俘,死于狱中。——译者。
这种无法施展才能的情况,使爱森斯坦感到非常苦闷。于是他离开美国,由小说家欧普顿·辛克莱和他的朋友供给资金,到墨西哥去拍摄影片。他在那里住了很久,拍了将近五万米的胶片,寄给好莱坞。影片出资人感到不耐烦,将爱森斯坦召回美国,想叫他从拍摄的大量底片中剪辑出一部影片。可是美国的警察禁止这位苏联导演进入美国。因此,一位名叫索尔·雷塞尔的出资人——以前是贾克·柯根的影片的制片人,后来又是系列影片《泰山》的制片人——只好请一些没有才能的导演,剪辑出一部商业性的影片,名叫《墨西哥风暴》。这部影片含有一些很美的画面,但是它和爱森斯坦原来规定的剧本和蒙太奇却很少关系,而且有很多底片没有用上。以后人们又从这些底片中剪辑了两部纪录片:一部名叫《悲惨的狂欢节》,另一部名叫《爱森斯坦在墨西哥》。此后又有爱森斯坦的两个门徒从这些底片中剪辑了两部向他们的老师表示不同程度敬意的影片,即玛丽·斯迪的《在太阳下》(1939年)和杰·莱达的《爱森斯坦的墨西哥影片——供研究用的几个插曲》(1955年)。1945年以后,剩下来的底片被一家摄制短片的电影公司买去,他们在一些商业性影片中利用了基赛拍摄的画面。
爱森斯坦想摄制的这部影片名叫《墨西哥万岁》,是一部未完成的伟大纪念碑,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某些已经被歪曲的或拼凑起来的片断。但即使从这些残余的片断里,我们也可以看出这部影片应该是爱森斯坦在美学上登峰造极的一部作品。动人心弦的人物脸谱和基赛的完美的摄影技巧,具有电影上很少见到的一种抒情情调。片中对造型的注意似乎超过了《战舰波将金号》中的那种“纪录主义”。显然这部被割裂的杰作曾广泛运用了隐喻的手法。庄严而古老的纪念碑以及民间的风俗和服装,在这部影片里占着相当大的位置。但只靠我们所看到的一些画面,还很难对整个影片作出正确的评语。
爱森斯坦在墨西哥之行以后,回到了莫斯科,从事摄制《白静草原》一片。在摄制过程中,他曾多次修改重拍,但这部作品最终未能完成,原因可能是由于受到不公正的攻击。这位无声电影的艺术大师,正如和他一同在国立电影技术学院教课的普多夫金一样,此时对有声电影似乎还缺乏信心。
维尔托夫老早就希望影片有声。他根据他的“电影眼睛”的理论摄制的抒情的纪录片,已变成了一种视觉化的音乐。在这种影片中,他经常加上一种交响乐式的解说词,或一种嘈杂声与音响的蒙太奇。这种画面和语言分开的作法,直到今天,在纪录片中还几乎是一般的规则。
维尔托夫在拍了那部为卓别林非常欣赏的《顿巴斯交响乐》(1931年)以后,又拍了一部杰出的作品——《关于列宁的三支歌曲》(1934年)。为了摄制这部影片,他搜集了所有关于纪录这位已经逝世的伟大政治家的影片和唱片,在第二支歌曲里用杰出的蒙太奇手法把它们剪辑在一起。第三支歌曲描写社会主义的建设,充满优美的抒情情调。第一部分以中亚细亚一支民歌为内容,是最成功的一个插曲。它通过非常鲜明的形象和节奏感,描写原来殖民地的人民获得了解放,而且明显地表现了作者所规定的整部影片的主题,即“从过去到将来、从奴隶生活到自由生活的全部过程”。
有声电影的出现使维尔托夫能把他从1922年来倡导的“电影眼睛”和“无线电耳朵”结合起来,形成音画对位的蒙太奇。他虽拒绝表现个人英雄,在各种主题上却能把群众转化为个性化的英雄。但在《摇篮曲》一片(1937年摄制)以后,他的理论受到猛烈的攻击,以致到他故世之前只拍了几部作为任务的影片。
最后我们要提到杜甫仁科,他在1932年摄制的影片《伊凡》也遭到了失败。他原想做到“简单明了”,可是结果这部影片却很难使人看懂,人们记得的只是一些拍得很美的乌克兰的平原和天空。
但此时由于一些新进的电影工作者或过去被“四大师”的声誉所淹没的一些人物所作的努力,使苏联电影进入了一个新的黄金时代。
在这一新的黄金时代尚未开始之时,已出现了一些优秀的作品。第一部优秀的影片,同时也是最光辉的一部影片,名叫《生路》。它的导演尼古拉斯·艾克是一个还不到30岁的青年,过去是一个戏剧工作者。他毕业于库里肖夫、爱森斯坦和普多夫金担任教授的国立电影技术学院。他的影片反映内战时期发生在苏联国内的一个严重的问题,即一群无人照顾的儿童变成了流氓,结帮于偷盗抢劫的勾当。他们的人数当时达数十万之多,苏联政府对这些扰乱社会的儿童,不是用惩罚的方法,而是通过儿童们自己的教育、互助,使他们逐渐改造过来。在摄制这部影片时,这种无人照顾的儿童人数已只剩下几千人,因此影片所表现的只是一个历史上的问题而已。
这种由马卡连科创造的教育方法是影片在国外获得成功的因素之一。影片台词很少,故事叙述得非常清楚。它的剧本是拍摄前经过充分调查以后写出来的。尼古拉斯·艾克和他的合作者在儿童教养院里生活了几个月,并在那里找到了主演这部影片的一些儿童。影片序曲用一种类似纪录片的格式表现那些无人照顾的儿童们的盗窃行为,就在莫斯科街头拍摄,一些来往的过路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参与了演出。影片接着表现这些儿童被交给一个青年教育家(由优秀的演员巴塔洛夫扮演)去进行教育。而破坏分子——过去流氓集团的首领——则组织了一个酒吧间,企图破坏这种教育。他们的阴谋被那些从前做过流氓的儿童所摧毁。儿童们建设了一条铁路。影片结尾部分虽然表现了通车典礼时一辆机车带来一个被破坏分子杀死的儿童尸体,但它却是一个快乐的结尾,显示儿童的改造已经获得成功。
继《生路》一片之后,苏联初期有声电影中的优秀作品还有柯静采夫和特拉乌别尔格合拍的《一个女性》、尤特凯维奇的《金山》、尤特凯维奇和艾尔姆列尔合拍的《迎展计划》,以及巴尔涅特的《乌克兰》。
柯静采夫和特拉乌别尔格曾同尤特凯维奇一起创办“奇异演员养成所”,他们第一部作品《十月党事件》是一部活泼、愉快的政治讽刺片。此后他们成了制作历史片的专家。1926年导演的《外套》是一部以近似表现主义的手法、根据果戈理的小说改编的影片。《大事业同盟》则是一部革命者的浪漫曲,有些地方和《芳托马斯》或旧丹麦影片很相近似。《新巴比伦》这部以巴黎公社作为背景的影片很受爱森斯坦的影响;蒙太奇的多样化和节奏感,以及画面的优美,是这部影片突出特点。但由于有些镜头拍得不真实,以及过于追求美学形式,以致这部影片不能成为一部杰作,但它仍不失为无声艺术末期一部重要的作品。
《一个女性》原来是作为一部无声影片来拍摄的,以后由于配上肖斯塔科维奇的优美音乐而成为一部有声片。柯静采夫和特拉乌别尔格由于有了成熟的导演技巧,在这部影片里部分放弃了他们以前的“奇异派作风”,而更多地着重于主题的描写,使主题具有丰富的人情味。这部影片描写列宁格勒一个年轻的女教员被派到亚细亚中部的阿尔泰山区教书,她在那里逐渐了解到封建势力的影响,由于她站在穷人方面,反对一个思想迟钝、官僚主义的官员,结果险遭毒手。这部影片仿效普多夫金的心理描写方法,但并未使用那些毫无根据的夸张手法而这种手法正是当时追随维尔托夫或爱森斯坦的人经常滥用的。影片主要是对几个人物的性格和一场激烈的斗争,作了深入的分析。它出色地运用了亚洲的风景,但绝未因此陷入异国情调。
尤特凯维奇——他也出身于“奇异演员养成所”——的影片《金山》同样也富有人情味。影片叙述一个发生在沙皇时代末期的故事,以肖斯塔科维奇的一支优美歌曲为主题,描写一个无知识的刚到城市做工的农民被人利用,变成了一个罢工的破坏者,后来他认识到工人团结的意义,终于和他的伙伴联合起来参加罢工斗争。我们在这部集体创作、感人而切合时宜的影片剧本中,可以再次看到普多夫金描写“思想觉悟”的主题。
当时第一个五年计划正在进行,工厂中各种文化俱乐部和工人自己创办的报纸极为发达,尤特凯维奇就是在编辑工人报纸《红色普梯洛夫报》的冶金工人的协助下,找到剧本的最初构思的。经过几个星期的工作,他写出了电影剧本初稿。他把初稿交给工人们讨论,要求工人们协助创造人物与典型,因此剧本不得不经过多次重写。这种作法对这部影片的制作者很有好处,但我们不能说一部作品经过无数次重写之后就一定会成为杰作。
《迎展计划》的剧本,也是用类似的方法细致地写作出来的。它的现代主题和《金山》的主题很相近似,描写一个好喝酒的对五年计划抱有反感的车间主任,终于觉悟过来,参加了五年计划工作。在这部影片里,艾尔姆列尔担任了尤特凯维奇的副导演。艾尔姆列尔来自一个类似“奇异演员养成所”的团体,在试拍了一些初期的作品(如《雪里的房子》)以后,接着摄制了《巴黎一鞋匠》和《帝国的废墟》两部影片。后一影片由于有极新颖的和极生动的社会心理描写而成为一部重要的作品。
1933年摄制的《乌克兰》用一种简洁生动的手法,叙述一个郊区的家庭在战争和革命中的生活。直接的叙事方式和细腻的心理描写使这部影片成为一部属于人道化潮流的影片,而这正是当时苏联优秀影片共同的特征。但这部作品似过于倾向于“内心化。”影片的导演巴尔涅特和普多夫金一样,也是库里肖夫的学生。他导演过几部纪录片和大型影片,其中有两部喜剧片,一部叫《带帽盒的女郎》,另一部叫《特鲁布纳亚路的房子》,两部喜剧片都是描写1930年前莫斯科人的风俗习惯的。
苏联学派的光辉成就吸引了某些外国导演来到苏联。例如,里希特、贝拉·巴拉兹、尤里斯·伊文思——他在苏联导演了一部描写马格尼托哥尔斯克城建设情况的影片《共青团》——以及受希特勒主义的迫害而被驱逐出德国的著名戏剧家皮斯卡托尔。后者在列宁格勒摄制了《渔夫的反抗》,这是一部根据安娜·西格斯的小说改编的奇特作品。影片剧情为了使人易于了解起见,用了很多细致的描写,其中含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