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日,酉时三刻,风雪初停。
紫宸宫寝殿内,昏睡三日的皇帝总算转醒。
“菩萨保佑,陛下您可算醒了。”刘进忠熬得双眼通红,见着皇帝睁眼那一刻,险些激动地落下泪来:“席院首祖传的银针秘法果真名不虚传,真的奏效了。”
龙涎香暖的床榻之上,才将醒来的裴青玄看着苍黄色团龙纹床帐,浓眉皱了皱,许多杂乱的记忆涌上半明半昧的混沌脑海。
宫人端托而出的一盆盆血水,产褥上李妩苍白冰凉的脸庞,稳婆仓皇无措举着血手:“不好了不好了,贵妃大出血,情况堪忧!”
裴青玄猛然起身:“阿妩!”
这般激烈动作叫他眼前发黑,胸口也一阵撕扯血肉般的剧痛,克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嗓音嘶哑而沉重。
“哎呀,我的祖宗!您才醒来,御医特地交代了,千万不可情绪再过激,否则病情加重,又要咳血了。”
刘进忠忙上前搀扶,又急急宽慰:“您别担心,贵妃娘娘一切都好,她昨日便醒来了。除了沈御医,太医院另两位擅长千金科的御医也都在永乐宫轮值伺候着呢。”
裴青玄猛咳了两声,而后一把扼住刘进忠的手臂,黑眸沉沉看着他:“她真的没事了?”
刘进忠被这锐利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寒,料想陛下这是昏睡过久,意识还没回过神来,忙不迭重重颔首:“是啊,娘娘和小皇子母子平安!娘娘昨日醒来后,喝了调养气血的补汤,进了些吃食,便安歇了。小皇子也好着呢,御医说了,虽生产时憋了些气,但检查过后,并无大碍,后面精心照料着,也能调养回来……倒是陛下,您昏睡三日,滴米未进,奴才给您端些吃食来吧?”
见刘进忠回了这么一通,裴青玄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高大身躯往弹墨燮龙纹大迎枕倒去。
他们平安无事便好。
长指按了按涨痛的眉心,须臾,他哑声道:“去备吃食罢。”
刘进忠闻言,连忙躬身:“是是是,奴才这就去,陛下稍候。”
说着边退下,边命旁的小太监打来温水热帕,伺候皇帝洗漱。
待裴青玄这边用过膳食,剃须束发,拾掇齐整后,这才踏着夜色前往永乐宫方向。
连日风雪停下,月色洒覆琉璃瓦皑皑积雪,明亮如白昼。
不多时,龙辇于永乐宫朱色大门前停下。
正红色宫灯光线朦胧,裴青玄提步下辇,仰脸望向永乐宫的匾额,烟墨色狐皮大氅笼着高大挺拔的身躯,一时间月光、雪色、灯影交融,衬着那张墨色狐绒围裹的侧脸愈发深邃,冷白如玉。
饶是在皇帝身边伺候许久的刘进忠都看得出神,心下感慨,长安城内怕是再寻不出第二个比陛下还要俊美威严的郎君了。同样是人,三六九等也罢,就连容色都俊秀如此,老天的心眼可真是偏到没边。
思忖间,眼前墨色晃动,再次定神,那颀长身影已往门内走去。
刘进忠忙抱着拂尘,亦步亦趋跟上前。
殿宇外冷月无声,天寒地冻,寝殿内却馨香弥漫,暖意融融,再无前几日的半分血气。
裴青玄绕过透雕腊梅护屏,踏进内殿,一眼便看到床榻边静静喝着补汤的女人。
她身着亵衣,肩头虚虚披着件月白绫缎小袄,如瀑乌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额间戴着一条石青色折枝蒲桃纹的抹额,娇婉的脸庞明显带着血气不足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也病恹恹的,好似一朵即将枯萎凋谢的幽兰。
裴青玄眼底闪过一抹痛色,长指拢紧,迈步上前。
喂药的素筝听到动静,回头看来,惊诧着请安:“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裴青玄淡淡嗯了声,视
线始终落在榻边之人身上,见她缓缓抬眼看向自己,心下一柔,又转脸吩咐素筝:“汤药给朕,你退下。”
素筝听令,小心翼翼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她面色淡淡并无什么反应,这才将汤药搁在一侧,垂首退下。
殿内没了旁人,裴青玄在榻边坐下,狭眸静静打量着李妩。
明明不过三天未见,却好似三辈子一般。
“阿妩,你现下可有好些?”他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