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方块国王发言:“小丑把事实告诉我们,我们感到十分悲哀,因为这意味主公非死不可。”
“为何主公非死不可呢?”小丑恭谨地问道。“死刑的宣判,必须依据法条。”
梅花国王回答:“真相大白后,如果我们任由佛洛德在村上走动,一看到他,我们就会想到,我们这群侏儒都是他创造出来的虚假东西。因此,佛洛德必须死在四位杰克的宝剑下。”
小丑从桌上爬下来。他伸出手臂,指着佛洛德爷爷对四位国王说:“主人和他创造出来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住在一起,因为彼此会觉得对方讨厌,愈看对方愈不顺眼。佛洛德的想象力大过丰富鲜明,以致于到后来他幻想的人物一个个都蹦出他的脑子,进入真实的世界。不过,如果我们因此责备佛洛德,那就有失公平了。”
梅花国王伸出手来,把他头顶上的小王冠扶正,然后说道:“人人都有幻想的自由和权利,但是,他也有责任提醒他幻想出来的人物,他们只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否则的话,他就是存心戏弄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有权处死他。”
窗外,太阳被一堆云层遮蔽住了。整个宴会厅一下子阴暗下来。
“杰克,你们听到我们的话吗?”黑桃国王咆哮起来。“快去把主公的头砍下来!”
我从座椅上跳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黑桃杰克说:“不必我们动手。陛下,主公已经死了。”
我转过身子,回头一看,只见佛洛德爷爷一动不动躺在地板上。我以前看过死人,如今一见爷爷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从此他再也不会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看我了。
刹那间,我感到无比的彷徨、孤独。在这座岛上,我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一群活蹦乱跳的扑克牌围绕着我,但没有一个是像我那样的真人。
侏儒们推推挤挤,围在佛洛德爷爷身边。他们的脸孔木无表情。昨天我刚到岛上时,他们脸上的神色也没现在那么呆滞。
我看见红心幺把嘴巴凑到红心国王耳朵上,悄悄讲了几句话。
然后,她就跑出宴会厅,转眼消失无踪。
“现在,咱们总算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小丑宣称。“佛洛德死了!他创造的人物杀了他。”
我感到伤心又愤怒,大步走到小丑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身子,使劲摇撼。他身上铃子’了叮当当乱响起来。
“是你杀了他!”我尖声叫嚷起来。“是你打开佛洛德爷爷的橱柜,偷窃彩虹汽水!揭露扑克牌秘密的人也是你!”
我把小丑摔到一旁。黑桃国王宣布:“我们的贵宾刚才说得很对,因此,我们必须砍掉小丑的脑袋。我们永远不能真正摆脱戏弄我们的人,除非我们杀掉他的小丑。杰克听令!马上把小丑的笨脑袋砍下来!”
小丑拔腿就逃。他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七点和八点侏儒,窜出宴会厅的大门,就像刚才红心幺那样,转眼消失不见。我知道我在岛上的旅程也该结束了,于是,我跟在小丑身后走出大厅。金黄色的晚霞洒照着村中的房屋,但我再也看不到小丑和红心幺的踪影。
方块K
……我们必须在颈上挂一个铃子……
我还没读完佛洛德死亡的那一段,爸爸就开始翻身子,准备起床了。我手里捧着小圆面包书,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时舍不得放下它来,直到爸爸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我才匆匆忙忙把书塞进口袋。
“睡得好吗?”爸爸一从床上坐起来,我就问他。
“好极了!”他睁开眼睛。“我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见什么呢?”我问。
他坐在床上,仿佛担心一爬下床来那个梦就会消失。
“我梦见你在屋顶嘹望台上告诉我的那些侏儒。尽管他们都活着,但是,只有你和我意识到自己活着。梦里有个老医生。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侏儒脚趾甲下面有一个小小的记号。但你必须用放大镜或显微镜,才看得见它。记号由一个圆徽和一个号码组成——圆徽是扑克牌的花色,号码从一开始到数百万。譬如说,其中一个侏儒脚6止甲下刻着‘红心’标志和‘728964’号码,另一个侏儒刻着‘梅花’和‘60143’,第三个侏儒刻着‘方块’和‘2659’。我梦见他们举行人口普查,结果发现没有两个侏儒的号码是相同的。这些人就像一场大规模的纸牌游戏。可是,说也奇怪——我现在说到重点了——这群侏儒中只有两个人没有号码,而这两个人就是你和我。其他侏儒知道这件事后,就对我们父子俩产生戒心,时时防备我们。为了掌握我们的行踪,他们要求我们在脖子上挂一个铃子。”
这真是一个怪异的梦,但是,它显然是从我告诉爸爸的那个故事延伸出来的。
爸爸最后说:“我们常有奇怪的想法和念头,可是,只有在睡梦中,最深沉的思想才会蹦出来。
“那也得少喝酒呀。”我乘机进言。
听到我的规劝,这回爸爸并没有反唇相讥,只是笑一笑瞅着我,我们下楼去吃早餐时,他嘴巴上也没叼一根香烟,这也很不寻常。
我们住的这家“擎天神旅馆”,供应的早餐虽然简单,却十分可口。早餐中有几样便宜食物是免费供应的——事实上,它的价钱已经算在房租里头。此外,他们还供应丰盛的自助餐,菜色非常精致,只要你付得起,尽可大快朵颐。
爸爸的食量一向不大,但今天他却点了果汁、优酪乳、蛋、蕃茄、火腿和芦笋,我也乘机饱餐一顿。
“你说得对,我应该少喝酒。”爸爸一面剥蛋壳一面说。“我每天喝得醉醺醺,几乎已经忘记早晨的阳光有多灿烂。”
“可是,戒酒以后你还会不会讨论哲学问题呢?”我问道。
我一直怀疑,爸爸是靠酒精激发他的灵感,因此我担心,戒掉酒瘾的他会丧失他的哲学智慧。
爸爸抬起头来望着我,满脸惊讶。
“你怎么会那样想?我当然还会讨论哲学问题呀!不但会,而且更凶狠、更尖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