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里把那一大盒自己曾经送给顾源的东西从学校带回来的时候,她深深地被激怒了。但她心里却隐隐的有些说不清楚的兴奋。她很久没有看见顾源这样理性而又冷酷的样子了,不得不说最近的顾源,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并且软弱。鼓励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她所喜欢的男人,是绝对理智的,类似一台高性能的精密运转的机器。而类似激|情,浪漫,忧郁这样的字眼,在顾里眼里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行为。曾经我和南湘在听学校的一场文学社举行的诗人朗诵会的时候顾里中途跑来找我们,在坐下来十分钟后,就受不了了。台上那个带着眼镜面容扭曲而涨红的男生刚说完一句“我漂泊在秋风里,不知道方向,也不想知道方向,迷茫的生活给我带来一丝颓废的快慰”,顾里就愤然而起,离开了会场。她表情严肃地对我和南湘说:“我生气了。”
顾里拿起打印好的清单,核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和重复的东西——那感觉就像是机器人在迅速查找自己的记忆体,感觉眼睛都在闪一行一行的绿色符号和数字——之后,就把这张纸交给了她家的保姆,“Lucy;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
Lucy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她是顾里爸爸请的一个菲律宾的佣人。其实她也不完全是菲律宾人,她小时后就来中国了。所以会看中文,也会讲一口不算太流利的中国话。当Lucy第一天来到顾里家的时候,她告诉了顾里她的名字,但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发音彻底困扰了顾里。顾里低头思考了两分钟,然后她抬起头微笑地说“这样吧,你叫Lucy。”说完转身洗澡去了。
在解决问题方面,顾里总能迅速找到一条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顾里端着咖啡回到客厅餐桌旁,继续翻阅杂志。Lucy开始在顾里的房间翻箱倒柜。
母亲微笑着瞄了瞄动作敏捷的Lucy,像是很满意的样子。当初放着上海廉价的家政阿姨不请,非要请一个中文不流利,不会做上海菜(不过顾里家几乎不在家里开火)的菲律宾人,也是母亲的意思。因为对于有生活品质的顾家来说,有一个菲佣绝对比有一个家政阿姨来的有面子。
不过在请回来的当天,顾里就毫不留情地刺痛了她的母亲她轻轻地把一份报纸丢到客厅的茶几上,指着上面的一个专题,然后对她妈说:“菲律宾佣人早就不流行了。现在真正的上流社会,留下的是英国的老管家。花园的植物永远会在最适当的季节得到修剪,并且一定会选择在主人出门的时候进行,当主人回家的时候,面对的是崭新的花园。当主人决定出游的时候,会有一份详细的出游路线,包括所有安排好的航班、酒店、汽车租赁、并且会考虑好交通的高峰时间和人流强度所造成的影响,并且,会有一份备用的出行路线。当你早上起床的时候,餐桌上会有一份当日的用熨斗熨烫平整的报纸……”顾里慢条斯理地一边修指甲一边刺激她妈,当她妈满脸放光地说:“哎呀!这多好呀!哪儿可以请到这样的管家啊?”的时候,顾里丢出致命一击——“我可以帮你找到联系方式,不过年薪是一百万。”顾里抬起头,瞄了瞄她母亲像是被揍了一拳的脸。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拿回报纸,把那篇介绍英国管家的报道剪了下来,粘贴到自己的剪贴簿上,因为她对其中英国管家对财物的支配方式和报销方式,一集管家下面的家政团队的人事管理系统非常感兴趣。
后来母亲也就再没有提过英国管家的事情。只是日后不断地对自己自我催眠:“哎呀菲佣就是比一般阿姨好,看,多能干”。
十五分钟之后,当顾里喝完了那杯咖啡,Lucy也把所有清单上的东西整理到一个巨大的纸袋里。顾里用目光点了点里面的东西,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顾源的号码。
她知道这个时候顾源早就起床了,他的生活方式和作息时间和顾里如出一辙,他们曾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这个周日里,同样早起的除了孤雁和顾里,还有一个倒霉透顶的就是我。在我的工作计划上,我应该是在周六早上的时候就把崇光——一个最近红得发紫的时尚男性专栏作家的文章交到公司里去,然后让加班的文字编辑在三小时内完成三次校对,之后在下班之前同样让加班的美术编辑排版制作完成,准备周日送到菲林公司制版然后印刷。但是周五晚上我并没有拿到稿子。
当周六早上我怀着荆轲刺秦王的心情走进宫洺的办公室,哆嗦着讲完“我没有拿到稿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之后,宫洺用那张纸一样的面容,告诉我最后的期限是周日早上。我感觉像被大赦天下一样。
整个周六我以每一小时一个电话的频率和崇光通话,最后确定了晚上七点交稿给我。崇光的声音懒懒散散,不过电话那边还是告诉我:“放心啦,没问题的,一个小专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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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我在周六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查看我的E…mail,我发现没有任何来自崇光的邮件。一阵寒意从心底直冲到天灵盖。我哆嗦着反复检查了我的MSN、QQ、,以及手机短信,确定崇光没有给我任何的留言或者信息。——当我拨打崇光的手机的时候,我听到的声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最糟糕的情况在三分钟之后发生了:当我从Kitty那里搞到崇光家里的座机电话之后,我打过去,电话里的声音是:“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望着我写字台上摊开的笔记本,有种想要写下遗书的冲动。
我握着手机躺在床上,我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向Kitty求助。但是我最终的自尊还是让我拉不下脸面去求别人完成自己的工作。我握着电话,隔一会儿就打一个电话,但听到的声音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又睡不深沉。整个人在很浅很浅的梦境里挣扎着。
一直折腾到天亮,上海的天空在六点多七点的时候被光线照穿。
我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怀着侥幸的心情再一次拨打了电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们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圈浮肿的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拿起手机,颤抖着给宫洺发了个短消息。我不知道这么早他起来了没有。
当消息发送成功后几秒钟,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宫洺的名字现实在我的屏幕上。我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南湘身上。
她周六晚上熬夜画画,搞到四点多才睡下去。身上的旧衣服上还有颜料,她也困得懒得去洗澡换衣服,直接倒在沙发上睡了。当手机响起的时候,她有点迷糊。但是在几秒钟内,她迅速地清醒过来。
她望着丢在画架边地板上,那个兀自震动着的手机发呆。她不用接听,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这个铃声在南湘的手机设定里,只有席城的来电,才会响起这个声音。
她趴在沙发上,裹着被子,没有动。
在黄浦江的边上,雾气低低地淹没了沿江楼盘的低区的楼层。剩下的高层的部分,伫立在清晨越来越亮的光线里。
顾源坐在靠窗的餐桌位置上,他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本关于一个顶级CEO的自传。手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是“老婆婆”,也就是顾里,他镇定地接起了电话,说:“早。有事么?”
他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像是窗外泛着粼粼波光的安静的江面。
他说完“OK”之后就挂掉了电话,抬起头,对正坐在他对面的袁艺笑了笑,说:“我不要果酱。”
袁艺轻轻地“哦”了一声,放下手中涂果酱的小刀,把吐司递给顾源。她望着被窗外光线照得神采奕奕的顾源的侧脸,托着下巴有点出了神。顾源望着窗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嚼着吐司。
叶传萍从卧室走出来,拉开她的GUCCI包包,把一张新的信用卡放在顾源面前,她说:“这卡是新的,透支额度和你以前那张白金卡是一样的,也是五万。”然后转身走了,快出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微笑着补充:“对了,里面我预存了10万。你可以去买个新的包或者手表。”
顾源回过头来,眯起眼睛笑了笑,完美而得体地点了点头。“谢谢妈。”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从高层望出去,整个巨大而繁华的黄浦区,缓慢地在清晨里苏醒过来。一声低沉的汽笛冲上天空。
平静地穿梭于世界上空的电波。磁流。讯号。
它们从不同的地方漫延而来,越过无数陌生人的头顶,越过无数块荒凉或者繁华的土地,然后传递进我们的手机里。
这块小小的冰冷的机器,像是我们裸露在身体之外的脆弱的心脏。电波还原成各种各样的语气和词汇,将它重重包裹。温暖而甜蜜的糖水,或者苦涩而冰冷的汁液。
它们像温柔的风一样抚摸过去,或者又如巨大的铁锤重重砸下。各种各样的人以电波为介质,通过这个我们暴露在身体之外的心脏,寻找到我们,连接是那个我们,轻易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