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无所谓。死水一样的日子我已过得太久,好不容易看到生命之中又一新境,不可能无动于衷。
其实,无论是修有情道,还是修无情道,最终都是要遵从本心。
这一界,有一个西藏活佛名叫仓央嘉措的,说过一句很得我心的话。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明莼对我来说,是劫数还是珍宝,是魔魅还是女神,我都不会逃避,更难以放弃。
在很久的后来,想起这时候的种种心绪,我向明莼诉说,她听了之后在床上笑得打滚,说我的思维很像某位名叫琼瑶的大妈,果然是从没谈过恋爱的在室男。
我听得莫名其妙,但也为曾经的无知妄测轻轻发笑。
大概是被人捧得久了,那时候的种种想法真的很幼稚,很自私,也很自我。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我在最初的时候,却常常强加给明莼我自己的想法。
比如带她回宗派。比如怀疑地认为她是我突破新境界后产生的心魔。
都是很可笑的主意。
所以,最初好几年,我对她求而不得,她于我来说远在天边,对她对我,都是一件好事。我慢慢学会追求她,学会爱一个人而不给她伤害,学会长久的相处,学会得到幸福、接受幸福。
事缓则圆,感情也在时间的磨砺中变得圆熟细腻。如果不是命运给予我们机缘,可能我对她来说会成为像我父皇那样的暴君。
这次回宗派我也没忘了给上上下下带礼物,因为此次下界是为了母亲生病的缘故,宗派中各类人士的回礼几乎压垮了我传音白鹤的翅膀。
修道进阶、探境得宝、比斗争胜,乃至打理宗派事务、人情往来、经济文章,我无不得心应手、顺势而为。但这一切一切能为我带来利益的行为,却并不让我真正的快活高兴。
其余声色犬马之类,于我更如浮云。
听说在下界,往往会有执迷之人沉溺毒品,尝过毒品极乐的人就再也难以感受到人世间的其他快乐,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对他们麻木的大脑而言都是如同橡皮一般无味的。其实对于修道之人也大抵如此,尝过探索渺茫大道的乐趣,十丈软红之中再无他物值得我们眷念。
有人打过一个绝妙的比喻。人的大脑之中有一块掌握“幸福感”的区域,那就好比一把椅子。一旦毒品的极乐在这把椅子上坐下了,那末其他任何东西,比如情感、求知欲、道德观带来的快乐,都无法把它从这把椅子上赶走。
沉溺毒品的人,从此从生理机能上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
道也是这样,有些俗世中人感到不能理解,为何修道之人能够舍弃父母、舍弃儿女、舍弃挚爱、舍弃荣华富贵、滔天权势、世间美色。他们以为是严格到变态的自律,但其实,这不过是另一种狂热到别无他物的执迷。
所以我有的时候,会偷偷把“道”比喻为毒品。这当然是极其的大逆不道,一旦被人发现我的这种想法,可能不止逐出宗派,更会被群起而攻之吧。
当然不是所有修真人士都是毒瘾患者,就好像天下可能有十万个艺术家,但其中恐怕只有万分之一真心热爱艺术,为艺术放弃一切。宗派之中有数十万人,但像我和师父这样的,大概只有不超过十个人。
他们大多常年闭关,而且辈分、修为也很高。
所以我没办法去询问他们,如果有一天,追寻大道、进阶升级也没办法带来快乐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就像是与喜悦绝缘了一样。
如果是毒瘾患者,此时就应该加大吸毒量,加大毒品纯净度,直到耗尽生命。
但我完全不觉得这一行为模式对我有参考意义。
好在遇到明莼,幸好世上还有明莼。
师父已经又闭关了,我在他门外跪着静候。三天后他出来,听我说完原委,愤怒之下直接给了我一袖。
我不敢抵抗,跪在地上吐了半天血——这当然是装的,他又没有击断我的肋骨直接□肺里面去,我也没有胃溃疡,从哪里冒出这么多鲜血的。
甩完袖子师父就怒气冲冲地进门去了,我边吐血边继续跪,跪着跪着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已经躺在师父寝殿的卧床上了。
其实师父对我,才真的是如师如父,恩同再造。
他俯视我许久,我躺在床上,对师父露出一个苍白病弱的微笑。
他忽然问:“你真有这么爱那个女子吗?”。
我怔住了。
其实我之前考虑过师父会怎么问我。估摸着他会说,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我回答是。那他就会一袖子甩过来,要么直接打死我,要么打而不死,于是逐我出宗派,废我丹田,从此老死不相来往。
最好的情况就是不废丹田,直接把我赶回下界,从此三千诸界以我为笑柄,宗派另选宗子。
我顿了一下,说:“瞧见她,我就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师父冰雪雕成的脸上竟也流露出错愕。他说:“我倒没想到你还是个情圣。”
我更没想到师父您老人家会说出“情圣”这种话好么,真的毁三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