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脆生生的喊见过大爷,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那男孩根本没理她,不耐烦的喊:“快让她们出去!这么吵怎么睡觉!”
那女人似乎觉得男孩发火很有意思,笑着哄他进屋去。等男孩走了才又对她和她娘说:“你们走吧,平常就呆在屋子里,不要跑出来就行。让人瞧见了要打要卖的我可管不了!”
她娘就扯着她退出去了。
夜色中她看着这个院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院子里住的都是女人,她们天天也不干活,不去井里打水,不去灶下烧火做饭,不用洗菜割草喂猪喂鸡。
她们总是一大早起来就用香香的水洗脸,用散发着花香的发油把头发梳得黑亮光滑。穿着鲜艳的衣裳坐在廊下一边笑一边软绵绵的晃着她们的腰。
她不知道她们都是干什么的,什么都不用做就每天都有人过来给她们送饭吃。烙饼馒头面条天天换着花样,偶尔还能吃到两个菜。
这日子过得可真好,她愿意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女人里有两个最厉害。一个就是她跟她娘刚进院子的那天半夜见过的那个女人,她带着个男孩一起住,她娘就常常被叫过去帮着洗个衣裳干点杂活,她也常跟着过去跑个腿什么的。
另一个女人是院子里最漂亮的。她笑起来最好看,身上的衣裳也最鲜亮,头上的花手上的镯子也最多。她娘在暗地里偷偷说这女人不正经。她半懂半不懂,庄子附近的村子里也有不正经的女人,蓬头垢面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常常到地里偷偷摸个菜啊瓜啊什么的吃,让人抓住了会赶快把偷的东西塞嘴里,然后抱着头缩成一团趴地上让人打。她曾经听过有人叫那女人破鞋。
所以这个漂亮的女人也是破鞋?她觉得她那么好看,不像那个被人砸石头狗屎的女人。
那个带她和娘回来的高大男人常常夜里过来,可是只到那个漂亮女人的屋子里去。娘曾经悄悄帮着准备过几次菜想端进去,可是那女人总是在门口就把菜接过去了,根本不肯让娘进屋。娘回来就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望着那边的屋子咬牙小声咒骂,拿着鞋一下下砸一件那漂亮女人嚷嚷着丢了的粉红小衣。
她缩在被子里偷看,却从来不敢吭声。
她总是跟在那个男孩子后面,因为她发现这个院子里所有的女人见了那个半大男孩都很喜欢巴结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她跟在后面总能跟着得上一两件。男孩的娘总是在屋子里半躺半靠好像那久病起不了床的人,可是她娘却说有本事的人都那样,不用干活天天躺床上就有人给她们送饭。不过娘也撇着嘴小声笑道:“她那是心不足!哄着自己玩呢!呸!看她那个样子吧!也配当太太?”
她还是跟在那个男孩的身后,就算被他骂,被他扔泥巴也带着一脸笑跟着他。慢慢的男孩跟她熟了起来,男孩的娘也记住她了,有一次还剩了半口炸年糕给她,外面炸得金黄,裹满绵细的白糖。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直到长大了都还记得。
院子里也有两个比她小的女孩,听说都是她的姐妹,之前好像还有一个死了的。那女孩的娘在孩子死了之后听说就疯了,让人给送走了。
那两个女孩很少出门,总是坐在屋子里不停的做针线活,她很喜欢去找她们,却从来不愿意让人知道,甚至在男孩面前也从来没提起过她们。
因为她总觉得如果让男孩认识了那两个女孩,可能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喜欢自己一个人了。
她们就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渐渐长大,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男孩渐渐长大,他的娘缠着老爷给他一个名字。
她知道这名字不是乱起的,要由爹来取,爹取了名字才算是认了她。她开始更多的跟男孩在一起,男孩看起来也很得意。她陪他说话,陪他玩,就想要是他取了名字,日后她跟他好的话,才能也得个名字。
后来,男孩搬出去了。再后来,她曾远远的看到过男孩一次,她想迎过去跟他说话。
他却避开了。
她在那一刻明白了,不管之前有多好,到了不一样的时候,那好就一文不值了。
她偷偷溜到东边那个大院子去看男孩,听说他穿上了更好的衣裳,还有人侍候他。听说他的屋子里都是好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那么摆着。
娘总是说等到有人把饭喂到你嘴边让你吃,你才算是过上好日子了。那是天天能吃上肉的好日子!
她也想过那样的好日子。
她还记得以前也溜出来过,因为比起庄子上这里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虽然住的好了,可是她总是想痛快的跑一跑。
她也是溜到了这个东边的院子,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连她脚上的小鞋都绣着漂亮的小蝙蝠。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爱惜,在泥地里蹦来跳去。
旁边一个大姑娘护着她,嘴里不停的说:“二姑娘,小心不要摔倒了!”
她回去了后被她娘照着手心狠狠打了几十下,都打肿了,胀得老高,热痛热痛的。
从以前只要她弄坏东西就会挨打,杯子碗衣裳鞋,从小她就知道要爱惜东西,因为它们比她贵。
“卖了你也赔不起!”庄子上的人和娘常这么说她。
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东西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