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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金棕榈酒店里一片欢声笑语。
马普尔小姐坐在角落里自己那张小桌旁,饶有兴致地环顾着四周。餐厅是个大房间,三面开放,迎接着西印度群岛柔润温煦的芬芳空气。所有小桌灯全都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女人们大多数身着晚礼服:轻质的印花布下显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肩膀和胳膊。马普尔小姐自己曾经接受了“一张小小的支票”,那是她的侄媳妇琼以所能采取的最最温和的方式劝她收下的。
“因为那儿会很热的,简姑妈,而我觉得您可能没有什么特别薄的衣服。”
简·马普尔谢过她,接受了那张支票。在她所经历过的那个年代,老人支持并且资助年轻人是很正常的事,而中年人照顾老年人也是天经地义的。只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没办法勉强自己去买任何一件非常薄的衣服!到了这把年纪,哪怕是在最炎热的天气之下,她除了觉得温暖宜人之外也很少再会有其他感觉,更何况圣奥诺雷的气温也真的达不到人们所说的那种“热带的酷热”。今晚,她身上穿的衣服就最好地体现了英国淑女的传统——带着灰色的蕾丝花边。
倒不是说她是今晚到场的唯一一个上了岁数的人。房间里各种年龄的人都有。有一把年纪携着年轻的第三或者第四任老婆的大亨。有从英国北部来的中年夫妇。有来自加拉加斯[1]带着孩子的快乐的一家人。南美洲不同国家的人共聚一堂,全都在用西班牙语或葡萄牙语大声地聊着天。与之相衬的则是几个英国人,包括两个牧师,一名医生以及一名退休的法官。这里甚至还能见到一家子中国人。在餐厅里服务的主要是女性,都是些身材高挑,衣服洁白笔挺,带着几分自豪的黑人女孩;不过领班的是个经验老到的意大利人,此外还有个法国侍酒师,蒂姆·肯德尔那双周到的眼睛关照着周围的一切,还到处在客人的桌边停下脚步,说上几句客套话。他的妻子作为帮手来说精明强干。她长得很漂亮。一头天然的金发,一张大嘴嘴唇丰满,多半时候都带着笑容。莫利·肯德尔极少发脾气。她手下的员工为她工作时都会满腔热忱,她也会仔细地针对不同客人采取不同的方式。对于年长的男士她会调笑一番;而面对年轻些的女人时她就会对她们的衣着大加赞美。
“噢,您今晚穿的这件礼服可真是太漂亮了,戴森太太。我嫉妒得都想把它从您身上拽下来啦。”不过她自己的一身打扮其实也非常好看,或者说马普尔小姐就是这么想的:一件白色紧身衣,肩膀上披着一条浅绿色绣花丝质披肩。勒基抚摸着那条披肩。“颜色多好看啊!我也想要这么一条。”“你在这儿的商店里就能买到。”她回答之后就继续向前走去。在马普尔小姐的桌旁她未做停留。年长的女士她通常都留给她的丈夫。“可爱的老太太们更喜欢男人来。”她总是这么说。
蒂姆·肯德尔走到马普尔小姐身边,俯下身来。
“您不想来点儿什么特别的吗?”他问道,“您只要告诉我,我就能吩咐他们专门给您做。酒店的饭菜是亚热带风味的,我猜是不是和您在家常吃的口味不太一样啊?”
马普尔小姐微笑着说那正是出国旅行的一大乐趣。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要是有什么需要——”
“比如说?”
“呃——”蒂姆·肯德尔看上去有点儿犹豫,“面包黄油布丁?”他试探着问道。
马普尔小姐笑眯眯地说,她觉得此时此刻没有面包黄油布丁她也能吃得很好。
她拿起勺子,兴致勃勃地品味起她所酷爱的水果圣代来。
随后钢鼓乐队开始演奏。钢鼓是这些岛屿上最具吸引力的特产之一。不过说实话,就算没有它们马普尔小姐也会过得非常好。她总觉得它们发出的动静大得毫无必要,简直就是可怕的噪声。然而,其他所有人从中得到的快乐也是不可否认的,于是马普尔小姐凭借她年轻时的那股子劲头,决定既然它们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她也必须想方设法学着去喜欢它们。她总不能要求蒂姆·肯德尔从哪儿把“蓝色多瑙河”那安静的旋律搬出来啊。(多么优雅——那华尔兹的舞步。)现如今,人们跳舞的方式都变得无比怪异。在那里手舞足蹈的,看上去相当别扭。噢,好吧,年轻人肯定是乐在其中——她的思维突然停住了。因为这时她才想到,这些人当中没有几个是年轻人啊。舞蹈,灯光,乐队(即便是一支钢鼓乐队),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给年轻人准备的。但是年轻人又在哪儿呢?在大学里念书吧,她想,要么就是在工作——每年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像这样的地方太远,也太贵了。这种快乐而无忧无虑的生活统统成全了这些三四十岁的人们——以及那些试图想要满足(或者辜负)他们年轻太太期望的老家伙们。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似乎是件憾事。
马普尔小姐为年轻人叹了口气。当然了,这里还有肯德尔太太。她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二三岁,而且看上去还挺开心的——不过尽管如此,她正在做的也是一份工作啊。
在邻桌子旁边就座的是普雷斯科特教士和他妹妹。他们示意马普尔小姐过去喝杯咖啡,她便坐了过去。普雷斯科特小姐是个瘦瘦的、一脸严肃的女人,教士则是个圆滚滚、肤色红润的男子,透着一股亲切劲儿。
咖啡端来了,椅子也都被往后撤了撤。普雷斯科特小姐打开了缝纫包,拿出来几个她正在缝边的杯垫,平心而论,它们真是丑陋得惨不忍睹。她告诉了马普尔小姐他们这一天的活动。上午他们去参观了一所新的女子学校。下午休息过后,他们步行穿过一片甘蔗园,到几个朋友下榻的小旅店去喝了下午茶。
由于普雷斯科特兄妹在金棕榈酒店待的时间比马普尔小姐要长,所以他们能够给她讲一些关于其他那些客人的事情。
拉斐尔先生,那个一把年纪的男人。他每年都来这里。简直富可敌国!他在英国北部拥有一家庞大的连锁超市。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女子是他的秘书,叫埃丝特·沃尔特斯——是个寡妇。(当然啦,那挺正常。没有什么不妥的。毕竟他是个已经奔八十岁的人了!)
马普尔小姐理解地点点头,接受了这种关系的合理性,教士随即评论道:
“一个非常好的年轻女人;据我所知,她母亲也是个寡妇,住在奇切斯特[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