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并发症的话……”林隽接著她的话低语。
“你要不合理的解释,或是要合理的解释?”江涓涓眼睛望著门上依旧亮著“开刀中”的红色灯号,嘴里凉凉地问。
“都要。”林隽对于自己曾怀疑过江涓涓心存不轨意图,悄悄感到抱歉。
“不合理的解释是:我要恨死我的蛤蜊欠我一个天大的救命之恩。”江涓涓唇角调皮地弯起,眼睛仍瞬也不瞬直盯著红色灯号。
林隽失笑地伸掌轻拍子她的背部一记,“小人!”他从她眼光投注处,明白她心里存著的其实是担忧。
“嘻。”江涓涓轻笑出声,眼睛眨了眨,继续望著灯号。
“合理的解释呢?”林隽将身体往后仰靠,以背贴著椅背的姿势坐著。
“蛤蜊有潜在性的男性恐惧症,虽然她那时候因阑尾炎痛得快昏了,但若是让你抱她上计程车,我不敢保证她肚子里几十公尺长的肠子,不会瞬间绞成几十公分长。”知己知彼才能成为最佳敌手,多年来,葛莉了解江涓涓就像江涓涓了解葛莉一般多。
他微微改变坐姿,倾身靠近她。他的西装布料轻擦著胶质座椅,让她闻到淡青草系的古龙水气味。她知道他除了十分英俊之外,更有股女性很难抵抗的男子魅力。他黝黑的躯体强而有力,彷佛里头藏著一头豹或老虎——她的心头一阵怦然。
“你们曾经是朋友?”林隽问。他没有追问葛莉为什么患有男性恐惧症,毕竟那是属于葛莉私人问题范围,他不该由非当事人口中得知其中原因,更何况他对葛莉的问题并无多大兴趣。
“从来就不是。”江涓涓有点不自在地低声抱怨,“为什么我总会坐到椅脚坏掉的椅子?”她不动声色的移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与他间隔一个座位。
因为他属于危险分子之流?林隽对于江涓涓的举动心神领会,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开口问:“通知过葛莉的家人了?”
“没,她的家人不住在这个县市。”江涓涓望著灯号回答,“况且依她的个性,她不会希望让家人知道。如果她无大碍,等她醒了我再问她要不要通知她家人;如果万一……那……到时再打算吧!”她不愿继续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割阑尾只是小手术,你别那么紧张。”林隽试著让她松弛紧绷的神经。他能感觉到围绕在她四周的空气因紧张而凝滞。
“蛤蜊很厉害的,她的毛病绝对要拖到不能再拖才肯医,就不知道她已经痛多久? 搞不好她那一小截烂肠子已经在肚子里爆炸了呢!”提起往事,江涓涓叹了口气,“以前我们还是同学时,我啊,只要稍微打个喷涕就要向学校请假赖床三天;她呢,就算发烧到四十度以上,还是会先把所有的功课做好,甚至到学校参加完升旗典礼、交齐作业、问明白课程进度、认为不会妨碍课业,才肯请假去看医生。离谱的是,她看完医生打完针吃了药,立刻就会回学校上课。”
“呵,真是严谨的生活态度。”她确定她们从来就不是朋友?林隽实在怀疑,他偏头笑看了江涓涓一眼,“相较之下,你就……”言下之意就是指江涓涓是个生活散漫的代表人物。
“所以啦,每次考试、测验、竞赛、作业展……我的成绩只要险胜她一点点,就是她更加恨我一点点的时候罗!反正她拿第二、我就拿第一,她得佳作、我就得优选,而且我又会在她面前哈哈大笑,故意说我功课都随便做做、画作都随便乱涂,教她不恨我也难——”江涓涓自知理亏,说话的音量愈来愈微弱,“真奇怪,我也不爱欺负别人,就爱欺负她……”
说来冤家真的路窄,专科时期是同班同学就算了,连插大都选择进同一所学校,怎能不说是孽缘?
“你很可恶,”林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从来都不悔改吗?”这女孩,对待葛莉还真是恶质,他无法不同情葛莉。
“我有想过喔,其实——”江涓涓回过头看着林隽,企图得到他的开释,“我是不是很喜欢蛤蜊呢?就像鲁莽的小男生喜欢欺负自己最喜欢的小女生一样?”
林隽怔然片刻,然后轻声的问:“你……你对自己的性向喜好有疑惑?”他希望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
“应该也不是吧……”江涓涓难为情地解释,“有一回学校话剧公演,角色是以抽签选定的。好死不死她演睡美人,我演王子——就是演那个趁人家睡觉霸王硬上『亲』的家伙,我一直瞪著她,一直瞪、一直瞪,脑筋里一想到自己得亲她,我就恶心得哗啦哗啦往她脸上吐了一大摊……”她傻兮兮地笑了,“事实证明,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然后她也发誓要恨我一辈子。”
林隽发现,如果他头脑还算清楚的话,就要自此刻起离这个女孩远一点,最好今生永远再无交集。但他又发现,他的双腿全无站起离开的意图。
江涓涓再度将视线移往门上的灯号,她告解似的说:“蛤蜊侧脸的某个角度和我姐姐很像……”她很害怕她现在所坐的位置——医院,简直就是梦魇的化名。
“葛莉很无辜。”林隽摇头轻笑,“你要吸引她对你的注意力,方式太孩子气了。”不过,若江涓涓那种不在乎、不羁、任性、孩子气的特质隐没了,她可能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很无稽的,他有股想继续深入发掘她其他特点的冲动。
江涓涓望著仍是红色的灯号,肩膀不自主地缩了缩,她嗫嚅的说:“我以后会对她好一点的。”闭起眼,她像是默默地在祝祷著。
“灯熄了。”林隽出声。
“呃?”江涓涓茫然地转头看著林隽,不甚了解他刚刚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使得她必须仰头看著他。他走近她,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离座位。“手术已经结束。”
他们一同走向原本紧闭的门前。
林隽的房间很大,一端有张书桌,另一端有张沙发和几张扶手椅围在矮桌旁。到处都有茂盛的常青盆栽像瀑布一般自盆缘倾泄而下,让照在低处桌子上的灯光变得有些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