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乡亲在疑惑不满中走了,刘双林望着开走的列车,他才长吁口气。几天之后,他就接到了父亲的信,信中自然是不满的,说他慢待了乡亲们,连家门都不让进,这样下去还让他这个当爹的以后怎么在放马沟里过下去……
在陆军师改制之前,方玮的父亲方部长发生了意外。他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没有任何身体不适的症状,在外面跑了一圈步,还和几个同样离休的老同志开了几句玩笑,然后往家里走,在上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滑摔倒了。被送到了医院后,家人才知道他患了癌症。
医院是先通知了军区,军区的领导找到了方部长的老伴孙阿姨,孙阿姨得到这个消息时,一下子就傻在那里。在她的印象里,方部长的身体例来很好,像一头牛一样,年轻的时候行军打仗,三天三夜不睡觉,冲锋的时候,照样嗷嗷叫。在军区工作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很少生病,几年都没有住过医院的记录。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得了癌症。
孙阿姨惊怔之后,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此时,三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以前她曾经和方部长唠叨过关于孩子的问题,老大在云南当兵,在那里结了婚,成了家,前几年转业了,便留在了云南。老二去了东北建设兵团,最后也在那里结婚了,都是有家有业的人,来往一趟很不方便。只剩下女儿方玮了还在部队中。孙阿姨一说起子女的问题时,方部长就很不耐烦的样子,他挥着手说:我离老还早着呢,就是我不能动了,还有组织呢,现在咱们老两口过得不是很好吗?
他这么说,孙阿姨心里一点儿也不踏实。现在方部长终于有了毛病,孙阿姨最先想到的就是孩子,有孩子在身边,她心里会踏实一些。当领导征求孙阿姨有什么困难时,她不假思索地便说到了孩子的问题。当然,领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很快,方玮和刘双林双双接到了军区机关的调令。
这之前,孙阿姨已经和方玮通过气了,那时,孙阿姨还没有把父亲得癌的消息告诉方玮。只是说父亲身体不好,希望把他们调回来。方玮并没有显得过分激动,最激动的就是刘双林了。
以前,他没少和方玮探讨过关于调动的事,在军区机关工作是他最大的愿望。全军区那么多干部,在军区机关工作的毕竟是少数,从个人发展角度来说,军区机关毕竟是大机关,升迁的机会就多了许多。许多基层干部都把有朝一日能调到机关工作,当成了自己的梦想。
在方部长还没退休时,刘双林就说:让你爸说句话,把咱们调到机关多好。这样一来,咱们还可以照顾你父母。
当然,刘双林这么说只是一种借口。
每次方玮都说:咱们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
她了解父亲,不可能为他们的调动开绿灯,除非组织需要。因此,方玮一直没有开这样的口。
刘双林又说:你爸对我挺好的,我想他会为咱们办的,不看我面子,你是他女儿,怎么也得为你考虑吗?
方玮不说话,她也想调到父母身边工作去,两个哥哥都不在父母身边,只有自己离父母近些,也好有个照应,父母的年龄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了。后来,方部长退休了,刘双林就整日里唉声叹气的。他一边拍腿,一边说:现在你爸都退了,怕是想调也难了。
在结婚之后,方玮和刘双林曾经回过一次军区大院。那是刘双林第一次真正走进军区大院。第一次,他来省城接兵,去军区街道拿新兵档案。那次很匆忙,他只记得军区大院很大,哨兵很威严,那是一个基层排长眼中的军区大院。这一次,他从容多了,他是军区大院首长家的女婿了,他一走进军区大院,便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当他见到自己的岳父方部长时,眼泪终于掉下来了,他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让他居然哭了出来。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仰视着首长,以前别说来到首长家做客,就是当十几年兵,也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大的军区首长。他一紧张,一激动,眼泪就流出来了。
在这之前,方部长和孙阿姨也没见过刘双林,只是通过方玮的信,对刘双林有些了解。刘双林第一次进家门,两位老人就认真地把刘双林看了看。
刘双林以一个下级军官的身份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给方部长和孙阿姨敬了个礼,这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给人一种终于见到亲人的感觉。
方部长就握住了刘双林的手,他一边让座,一边说:好,好,小刘这孩子不错。
方部长被刘双林的眼泪感动了。接下来就说了一些家常话。方部长问:小刘,家里是农村的呀?
平时,他最怕别人说他是农村的,他觉得农村人在城里人面前一直低人一等。每当有人指着他说是农村人时,他总是脸红心跳的。
在自己的岳父力部长面前,他还是红了脸,并小声地说:是。
没想到方部长却说:农村人好哇,朴实,本分。我就是农村人,十三岁参加革命,不也挺好的。
刘双林没想到方部长会这么说话,一句农村人好,让他心里热乎乎的。
孙阿姨表现得很冷静,也很理智,她坐在那里仔细认真地把刘双林看了个够,没说什么,便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晚上孙阿姨和方部长躺在床上曾有过如此对话:
孙阿姨说:你看那个小刘怎么样呀?
方部长说:挺好的呀,老实。
孙阿姨说:我没问你这个,我觉得咱家小玮嫁给他,以后生估计够呛。
方部长说,怎么够呛了?
孙阿姨说:咱家小玮你还不知道,他一个农村人,能和小玮过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