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力:(没错。你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现象吗?)
平力:(毫无头绪。亲爱的芬力也不知道。那老东西)
图像:一个上了岁数的混种生物,纠结的毛发中夹杂着牛蒡,用三条腿一瘸一拐地走着。
(已经快要完成他的工作了 差不多就快完了)
图像:枪,类人卫兵使用的布莱塔双枪之一,对着老杂种的脑袋。
就在他们之下三层楼的位置,断破者们的话题聚焦于一份报纸(都是些旧报纸,现在全都和布劳缇甘一样老,过期太久了),布劳缇甘坐在一张硕大的像是将他吞没了的皮质软垫靠背椅里,假装在阅读。
平力感觉到精神之强力升腾而起、超越他们,并透过他们指向天空,也穿透了天空,升向径直矗立在厄戈上空的光束,并抵制着那柱光束,将它削成碎片,再蚀透它,最后无情地碾过它碎败的颗粒。在魔法中咬出漏洞。以耐心的工作磨灭熊之双眼。再击裂龟之背。摧毁跨越自沙迪克至马图林的光束。颠覆矗立在这两者之间的黑暗塔。
平力转向身边的陪伴者,并不惊讶地发现他现在看到了来自泰勾的芬力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总算笑了!他也并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能够读懂那双黑眼睛。獭辛族人,在一般情况下,可以发送并接收非常简单的心智交流信息,但在不开放的前提下你无法攫取。在这儿,毕竟,一切都改变了。这儿——
——在这儿,来自泰勾的芬力是平和的。他的担忧
(苗头)
已经消失了。至少此时此刻是。
平力向芬力发送了一系列光明美好的图景:在船尾启开的香槟酒;成千上万的平顶黑色学位帽被抛到了半空;珠穆朗玛峰上飘扬的旗帜;欢笑的夫妻手捧一小抔米粒跑出了教堂;一个星球——地球——突然爆发出夺目的光辉。
所有图景都在讲述同一件事情。
“是的。”芬力应答了,平力却想不通:为何以前会觉得那双黑眼睛难以揣摩呢?“是的,真的是。到了最后一天,胜利就将到来。”
在那一瞬间,他们两人都没有向下看。如果他们能瞄一眼,就会看到泰德·布劳缇甘——一条老狗,是啊,还很疲惫,但也许并不像某些人以为的那么疲惫——抬头望着他们。
带着一丝鬼魅般的冷笑。
9
这里从没下过雨。至少在平力任职期间没有下过一滴,但是,有时在这里漆黑如冥河般的深夜里,会传来阵阵干雷声。大部分在底凹-托阿工作的员工都已习惯了在炮轰般的巨响中睡去,但平力却经常醒来,心怦怦地跳到嗓子眼,天父急急跑过他毫无意识的思绪,恍如一条旋转划圈的红色丝带。
这天白日里和芬力谈话时,厄戈锡耶托的总管提到了“苗头”这样的词儿,说的时候还露出完全自知的狡黠笑容,可干吗不呢?这是小孩子的讲法,差不多吧,就好像:吃吃饭、睡觉觉。
现在,躺在夏普林屋(断破者只当这里是屎屋),距离丹慕林屋整整一条林荫道的距离,平力想起了那种感觉——直截了当的确定感——一切都将没问题;胜利在望,只是时间的问题。在阳台上时,他和芬力分享了这种感觉,但平力在想:此时此刻,保安部主管是否也和自己一样难以成眠,并思忖着:当你和断破者一起工作时,是多么容易被误导啊。因为,老实说吧,他们发送的那种快乐气体。让人心情愉悦的心灵感应。
但是,假设……仅仅是假设,现在……有人确实在播送那种感觉呢?就像是催眠曲一般,慢慢传送上来?睡吧,平力,睡觉吧,芬力,你们这些好孩子都乖乖睡觉吧……
荒唐的想法,完全是妄想。但是,当雷声再次从东南方——法蒂和迪斯寇迪亚之所在——滚滚传来时,平力起身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芬力说过,今晚会安排双倍守卫,瞭望塔上和警戒线周围都一样。也许到了明天,人数得变成三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为临到终点时自鸣得意是最坏不过的事情,当真是。
平力下了床,这个高高的男人大腹便便,还长着胸毛,如今,周身上下只穿着蓝色的睡裤。他小完便,再跪在翻下盖子的马桶前,合拢双手,一直祈祷到起了睡意。他祈祷自己能功德圆满。他祈祷麻烦没有找上他之前,他就能消灭麻烦。他为他亲爱的妈妈祈祷,正如吉米·琼斯曾为他深爱的母亲祈祷一样,眼看着人群走向盛放着下了毒药的酷艾德甜饮的大水桶。他一直祈祷,直到雷声渐息,如同奄奄一息的呻吟,这才重新上了床,再次平静下来。即将昏睡之前,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在次日清晨将守卫兵的人数增加到三倍,而这也将是他在洒满灿烂的人造阳光的房间里醒来时,出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因为,你还没到家时,必须小心怀里的鸡蛋。
第七章 卡-倏弥
1
布劳缇甘和两个同伴离去之后,忧郁而诡异的气氛魅影般游弋于枪侠们之间,但起先谁也没有谈论。每个人都以为那是自己的多愁善感。罗兰最有可能明白该如何定义这种情绪(卡-倏弥,柯特大概会这么说),但他宁可将其归因于对来日、甚而对雷劈那令人虚弱无力的诡谲氛围的深深忧虑,这里昼夜都一片漆黑,似乎被茫茫的黑色笼罩一般。
显然,布劳缇甘、恩肖和锡弥·鲁伊兹——罗兰少年时的朋友——离开后,有足够多的事务让他们忙个不停。(苏珊娜和埃蒂试图和枪侠提及锡弥,但罗兰调转了话题。意念感触力最强的杰克,则根本没试图接近枪侠。罗兰还没有做好谈论往事的准备,至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有一条下行的小路绕着缝-特特的山窝,他们找到了老人提到的山洞,洞口用石块和覆盖沙尘的小树枝精心掩藏起来。这个洞要比上一个大好多,一排煤气灯吊在凿入岩石壁的长钉子下。杰克和埃蒂点燃了两盏灯,一边一盏,于是,四人沉默不语地审视藏在洞内的种种器物。
罗兰最先注意到的是睡袋:四个一组,靠左边的墙排列着,每个睡袋下都垫放着膨胀的气垫。袋上有标签,显示出“美军物资”的字样。除了这四个以外,还有第五个气垫,上面盖着一条浴巾。枪侠心想:他们料到了会有四个人和一只小动物。是先知?还是一直关注着我们的行踪?是怎么回事儿?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一只标明“危险!军需品!”的桶,里面放着塑料襁褓似的东西。埃蒂取走了塑料保护壳,露出一台机器,上面放了几盘卷轴状的带子。其中一盘已经装入了录音机的盒舱。罗兰实在想不出这台会说话的机器是什么,便向苏珊娜询问。
“乌伦萨克,”她答,“一个德国品牌。在生产这种机器的领域里,他们是最棒的。”
“不不不!我的小甜心。”埃蒂在一旁叫起来,“在我们那个时代里,最喜欢说‘索尼!绝不吹牛!’他们生产出了可以别在皮带上的放录机——叫做‘随身听’。我敢打赌,这台大恐龙得有二十磅重,还不止,如果加上电池的话。”
苏珊娜正在查看堆放在乌伦萨克录音机旁边的磁带盒,盒上都没有标记。一共有三盒。“我等不及想听了。”她说。
“最好等日光消失了再听,或许。”罗兰说,“现在,让我们看看这里还有些什么。”
“罗兰?”杰克问。
枪侠转身看着他。这男孩总有一种能够柔化罗兰神色的表情。注视着杰克并不会让罗兰变得更英俊,但似乎会给予他的五官某种平日里缺失的特质。苏珊娜心想,那就是爱的神色。也或许是对未来的稀薄希望。
“杰克,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