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心想,就会看到它从门里穿过来,变戏法似的。
她走回三号车旁,她已决定要开着这辆车走过这扇门。前提是它将敞开。如果到头来发现这扇门没法开,这番周折就会变成天大的笑话。罗兰要帮她坐上车座;黛塔却粗鲁地甩掉他的胳膊,自己爬了上去。她按下了车轮旁的红色开关,小车的电动马达立刻轻鸣着发动起来。标志剩余能量的指针转到了绿色区域。她旋动了右把手上的油门,小车朝向写着“找不到”的闭合的门慢慢驶动起来。就在小车子弹形的车头即将触及门板时,她停了下来。
她转向枪侠,脸上挂着复杂而虚伪的笑容。
“行啦,罗兰——那偶就跟依说白白咯。天长夜爽。但愿依能到达那座天杀的塔,还——”
“不。”他说。
她盯着他,黛塔的双眼里闪出狡黠的坏笑。就是要把他激怒,把事情搅和成她不想要的局面。既然她已经插手了,就要惹恼他,让他瞅明白她是何许人也。来吧,白鸡巴鬼,依来试试吧。
“咋啦?”她问,“大小伙,依琢磨啥呢?”
“我不会这样和你道别,这一次绝对不行。”他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只有在黛塔滑稽的怒气中,话才会说成这样:依这嘛尼思。
“你心里清楚。”
她挑衅地摇摇头。不晓得。
“其一,”他说着,用残指的右手轻轻拉住她厚茧叠生的左手,“还有一位,也有权利选择是走是留,而且,我说的并不是派屈克。”
她愣了片刻,没领会其意。接着,她一低头,看到金边镶绕的双眼,还有一双支棱起来的耳朵,这才恍然大悟。她把奥伊忘了。
“如果是黛塔问他,他肯定想也不想就选择留下,因为奥伊历来看不惯黛塔。如果是苏珊娜来问……那么,我就不知道答案了。”
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黛塔不见了。她还会回来——苏珊娜明白自己永不可能彻底摆脱黛塔·沃克,但那也不要紧,因为她不想再费那番周折了——但现在,她消失了。
“奥伊?”她轻柔地喊道。“宝贝儿,你愿意跟我走吗?有可能,我们能再见到杰克。也许会和以前不太一样,但仍然是……”
奥伊,在他们穿越劣土、神会之地白域,以及开阔的草场平原这一路上都缄口不语,现在终于开口了。“阿克?”它说,但似乎困惑重重,就像不记得有过这个人,她不禁心碎欲裂。她曾向自己许诺,离别时不要哭,黛塔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她绝不会落泪,可现在黛塔走了,眼泪不自觉地又滑下来。
“杰克,”她说,“你是记得杰克的,甜心儿,我知道你记得。杰克和埃迪。”
“阿克?埃德?”现在的语气多了几分确定。他当然记得。
“跟我走吧,”她催促道,奥伊应声向前走了一步,好像会立刻跳到她身边坐上车座。这时,她又补上一句,完全不自知为何要这么说,“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
这话一出口,奥伊就止步了。它先坐下,又站起来,一时间她又充满了希望:也许,在人人开着塔库罗汽车,喝着诺兹阿拉,拿着欣纳瑞照相机互相拍照留念的纽约城里,还会有另一种翻版的卡-泰特和婴神-特特。
然而,奥伊向后走回枪侠身边,在他穿烂的靴子旁坐了下来。他们一路跋涉千万里,靴子穿破了一双又一双。脚程也好、轮距也好,都是千千万万无以计数。现在,他们的旅程就要到尽头了。
“奥兰。”奥伊说了,怪怪的低声闷语里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这让她心痛不已。她转而苦涩地看向奥伊身边腰悬大左轮的老男人。
“嘿,”她说,“你有你的魔力,不是吗?魔力始终不减。你把埃迪推进死亡,又让杰克跟上,凑成一双。现在轮到派屈克,甚至还有貉獭。你开心吗?”
“不。”他答,她也看得出来,他真的非常不开心。她发誓,之前从未见过任何人有如此悲哀、如此孤寂的神容。“我从未如此刻这般远离快乐,纽约城的苏珊娜。你能否改变心意留下来?你能否伴我走完最后一程?那样,我才会开心。”
神思在这一瞬间狂乱起来,她觉得她真的愿意留下来。只需要轻巧掉转车头、从门前移开就行——那扇门是单向的,并且毫无保障可言——再跟着他走向黑暗塔。第二天就可以走到终点了;他们可以在次日中午扎营休息片刻,并于黄昏前抵达,如他所愿。
但她又想到了那些梦。颂歌声。手捧热腾腾的巧克力的年轻人——最上等的热巧克力,鲜奶油泛浮其上。
“不行,”她柔弱地拒绝着,“我要抓紧属于我的机会,离开。”
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他会就此放弃,同意让她走。可是他的愤怒——哦不,应该说是强烈的失望——突然爆发出来。“可是你并不能确定!苏珊娜,万一那个梦是一个鬼把戏或小魔法呢?万一你从敞开的门里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恶毒的魔法呢?要是你走进去后坠入了隔界的无尽时空,那又怎么办呢?”
“那我就将以心头所有的爱念点亮那片黑暗。”
“也许会管用,”他用一种她闻所未闻的悲苦语调说道,“开头的十年……或是二十年……乃至一百年。然后呢?永恒无止境的余生又能何以安度?想想奥伊!你以为它是忘记了杰克吗?不!从来没忘记过!不管是你还是它,此生此世都决不会忘!它只是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苏珊娜,别,别走。我恳求你了,不要走。我愿意跪下求你,只要能帮你改变心意。”她无比骇然地看到他真的弯下身子。
“没用的,”她说,“而且,如果我现在就与你永别——我的心就是这样告诉我的——请千万不要让我看到你跪在地上。你不是下跪之人,罗兰,斯蒂文之子,你何尝是这样的人呢,我不要看到你最后告别时是这般模样。我想看到你挺胸昂首,像你当年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时那样。像你和你的朋友们挺立在界砾口山上时那样。”
他站起来走向她。她先是以为他要强拉她回头,便害怕起来。但他只是将手抚在她的胳膊上,久久地搭在那里,最后他默默地松开了手。“让我再问你一遍,苏珊娜,你确定自己要走吗?”
她扪心自问,知道自己心意已决。她清楚所有的风险,但——是的,她还是要走。为什么?因为罗兰的路就是枪之路。罗兰要走的路,对于他的同伴来说,就是死亡之路。从踏上使命征程之日开始,他就一遍又一遍地证实了这一点——不,甚至更早,自从他偷听到厨子哈可斯暗策阴谋,并要亲眼看着他的脑袋套进绳索时开始。这都是为了保全善(他会称之为白界),对此她毫不怀疑,但不管怎么说,埃迪躺在这个世界的坟墓中,杰克则躺在另一个世界的泥土里。她也毫不怀疑:同样的命运正在等待奥伊,以及可怜的派屈克。
而且,死期已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