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真战战兢兢地抱着那套看起来就价格不俗的睡衣,再一看标牌上的价码,整个人登时震住了,心说:如今当警察的都这么阔绰,连套睡衣都抵得过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可能是她震惊的表情太明显,沈愔不得不解释一句:“这是一位长辈送我的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拆封,你先凑合穿吧。”
他说完就走,还体贴的带上门,留下夏怀真一个人和怀里的睡衣标牌大眼瞪小眼。她中学没毕业,认不出那个打头的英文单词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睡衣面料异乎寻常的柔软贴身,像小动物细细的绒毛,兜头兜脑裹在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发出惬意的呼喊。
夏怀真原本是抱着“这衣服面料摸起来挺舒服的,不如穿上试试”的想法,结果试完就不舍得脱下来了。她裹在大一号的男式睡衣里,舒服的像一只缩在棉花堆里过冬的小耗子,再往那张同样一看就很舒服的大床上一扑——
咚!
厨房里的沈愔愕然抬头,只觉得从卧室里传出的动静相当诡异。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进去看一下时,微波炉“叮”的一声,片刻前放进去的牛奶热好了。沈支队头顶小灯泡一亮,端起牛奶杯,转身大步穿过客厅,敲响卧室的门。
沈愔百密一疏,忘了他方才只是随手掩上门,并没关严实。这么一敲,卧室门随着惯性往里滑开,隔着一条半臂宽的门缝,他和陷在被褥中、猫咪一样满床打滚的夏怀真看了个对眼。
沈愔:“……”
夏怀真:“……”
空气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沈愔首先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抬起手,将那杯浓香四溢的牛奶塞进门缝:“喝了牛奶早点睡吧。”
夏怀真默默爬起来,顶着滚成乱草窝的头发默默走过去,默默接过牛奶杯,再默默溜回床边。
“晚安,有事叫我,”沈愔在她身后带上房门。
卧室的隔音效果很好,房门一关严实,所有的噪音都被隔绝在外,安静的能听见墙上挂钟走针的“滴答”声。朝南一边开了窗户,飘窗上铺着柔软的坐垫,从窗边望出去,都市在天穹下闪烁着阑珊的灯火,那些细碎的光此起彼伏,连成无边无际的瀚海,往夜色深处连绵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夏怀真几乎有种自己已经远离人世、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错觉。
“难怪有钱人都喜欢把家安在高处,站在楼顶往下看,感觉确实好,”夏怀真嘀咕一句,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喝完牛奶,然后蹬掉拖鞋,欢乐的扑进软绵绵、喧腾腾的大床里,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又在枕巾上蹭了蹭脸。
“真是太舒服了!”她感慨万千地想,“有钱就是好!”
然后,这位穷逼了二十来年,终于有机会享受一把“有钱人生活”的夏姑娘闭上眼,光速进入梦乡。
隔壁书房里,沈愔侧着耳朵听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拉开书桌抽屉,抽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那应该是某个偷拍的角度,照片中的主角站在河堤上,没往镜头方向看,而是面对着奔流的河水。正值傍晚,夕阳西下,河面仿佛燃烧起来,闪烁着大片金光,她半边面孔融化在光影中,一只手撩开被风吹乱的长发,眼神悠远而意味深长。
那女孩有一副和夏怀真如出一辙的五官轮廓,眉眼神态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远——沈愔想象不出这照片上的女人拘谨局促起来是什么样,就像他也无法想象,夏怀真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来时是什么情景。
“……我不知道沈警官在说什么,如果你认定吴敏川的绑架案和我有关,请拿出证据来,”那是四年前,还没达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年轻女孩面对他的指证,似笑非笑地弯下眼角,“还是说,现在警方破案都这么偷工减料,空口白牙就能给人定罪了?”
或者是更早,中缅边界的毒贩巢穴,他被蒙住眼睛,双手分开,锁铐在座椅把手上,那个年轻的声音欺近耳畔,温热的呼吸打着卷儿咬住耳垂:“我可以放了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再到三年前,三月十五日,西山国际大酒店,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看似稳如磐石,实则捏出一把紧张的冷汗。直到拆弹专家说“警报解除”,他犹自不能相信,那孤注一掷的赌注居然赌赢了!
然后,就是一声猝不及防的爆响,将所有刚露出形迹的、对未来更长远的向往与憧憬炸得粉碎。
沈愔忽然闭上眼,手指用力掐着鼻梁,将眉心掐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现实和回忆的边界无限模糊,又被经年的时光横插一杠,那些错乱的、光怪陆离的画面飞舞起来,以一种只有自己才能解读的顺序,重新排列成行。
“是你吗?”他忍不住想,“是你回来了吗?”
四下里万籁俱寂,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就在隔壁房间,卷着被子睡得人事不知。
沈愔“咔嚓”一下摁灭台灯,将沙发放平,权当是一张简易的床铺,裹着毛毯合衣而卧。
——然后在四个小时后,被一个缺德带冒烟的电话惊醒了。
干刑警的都是一个月加班两次,一次加班半个月,沈愔从警十年,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被猪队友的夺命追魂call从甜美的梦乡中揪出。他很平静的放下电话,敲响隔壁卧室的门,夹着换洗衣物进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