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孝庭这一局又输了,气得指桑骂槐地骂晦气。下一轮轮到自己坐庄,怎么也得翻个本。他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南舟一把压住他的牌,“爹的死活是不是你不打算管了?”
南孝庭火上心头,一把把她推开,“轮不到你管我的事!你说是姓南的债,你可以不管;既然伸长了手要往自己身上揽,那就别说什么姓南姓周。你娘在南家当家十几年,不知道私下里弄了多少银子。大哥都不同你算账了,你还好意思想从我身上挤银子?”
南舟跌坐在地上,气得眼眶发热,真没料到他会无赖到这个地步。白珍珠走上去把南舟扶起来,对着南孝庭嗔道:“真是个莽汉,看把人摔的!”
南孝庭撇撇嘴,“想要钱?那你就赶紧求求神,保佑大哥马上赢钱。爱等你就等着吧,等大哥赚了钱,咱们再谈钱的事。”
南舟满腔怒火往上顶,比起裴家人的所作所为还叫她生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拼命忍着,转身跑开了。
可下了楼,她又停住了。她这样回去了,以后该怎么办?几个兄弟是不顾骨肉亲情了,她也想一走了之,可她真的没办法不顾南老爷死活。她这样一心一意地对父亲,却是挨骂挨得最多的。
她下个月初拿什么钱还给裴家?她真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无力地在台阶上坐下来,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抱着膝,埋头不管不顾地哭起来。
“小姑娘,挨打啦?”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还带着三分笑意。
南舟正哭地伤心,听见有人说话,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忙去抹眼泪。但抽泣一时半会儿停不住。她从臂弯里抬起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再往上走是裤线笔直的深灰色西裤。那人双手抄兜,弯着身子在同她说话。
南舟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花,盈满了泪水的大眼睛冼亮。待看清她的样子,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绽开一个笑,“姑娘,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南舟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衬衫前襟,“你把门钱还给我!”
江誉白笑容更开,“真的是你啊?”怎么在妓院里头,难道真是个交际花?
“是我!”南舟站起身,“换门、换锁、刷墙,加上房东太太收的损坏费押金,一共四十五块钱。你的坠子现在不在我身上……”
南舟一本正经地同他算账,正说着,有人远远从二楼的一间房里探出脑袋,“四少,你怎么躲到那里了,可都等着你呢!”
江誉白一伸手将南舟拉进怀里,却也没让人瞧见她的脸,同那人笑道:“你们继续,我要带个美人儿找个地方秉烛夜谈去。”
对方还想再留,瞥见他怀里的人在他身上又捏又掐,好不亲热。都是场面上的人,不会坏人好事,只笑着道:“四少随意。”
江誉白连拖带揽地把她往外带,她怎么挣扎都没用,“你放开!”
江誉白被她掐了好多下,忍着疼,脸上却仍旧带着笑,偏过头低声道:“姑娘是江某人的幸运星啊,今天再救一回,回头千金答谢。”
怀里的人终是不乱动了,江誉白将南舟带上了车,交代汽车夫开到凯旋路十七号。他松开了人,把两侧车窗和后面的帘子挡好,这才同她抱歉道:“刚才多有得罪,小姐莫怪。”
南舟抿着唇坐得远远的,简直见了鬼,每次碰到这个人都要叫他占便宜。
“四少,还跟着呢。”汽车夫低声道。
江誉白点点头,“知道了。”
到了地方,他先下了车,然后绕到南舟那边替她打开了车门,又像刚才一样揽进怀里藏好她的脸。进了楼,掩上窗帘,打开灯,在留声机里放了一张当红歌星的唱片。做完这些,江誉白轻轻挑了帘子往外头看,那辆车还在外头守着。
南舟见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面色沉寂。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同刚才判若两人,像是有两张脸一样。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江誉白一回头,便看到南舟抱胸靠墙站着,脸上有种茫然无依表情。他挂起一个笑,“刚才多谢小姐了。”
南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同来的伙计还在宜春居外头等我。”
“不妨事,我这就叫人通知他。哦,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我姓南,南舟。”
“南国有归舟,荆门溯上流。”他笑起来,“这名字有意思。”
南舟点点头,“我母亲是鄂中人。”
江誉白轻轻一笑出了客厅。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再转进来时端了两杯咖啡。
南舟在沙发上坐着,托着腮想心事。帮人一下到没什么,只是刚才听他说“千金酬谢”时那一刻的反应,真叫她心生恐惧。那时候的南漪怕也是这样,因为无能为力,只能为五斗米折腰。
南舟想起这个便难过起来。她不是个会在外人面前失态的人,只是今天实在是委屈到极致,便控制不住眼泪,越想眼泪落的越多。
江誉白不料她哭得这样猝不及防,他忙放下了咖啡,手足无措地蹲到她面前,“抱歉抱歉,是我欠考虑。你一个姑娘家,在我这里过夜不像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南舟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断断续续,“没有,我只是,想妈妈了……”
纤柔的肩膀缩在一处,半垂着头,那身影楚楚堪怜,叫人忍不住想要揽在怀里。但他并没有和风月场里的女孩子牵扯不清的习惯。他起身从抽屉里拿了一盒朱古力,在她眼前打开。兔子、鸭子、鸡……十几个方格子里放着里形状各异的朱古力。他又往她面前托了托,温声哄道:“要不要吃一个?吃一个就没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