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励个体户发展经济,并且号召各级党组织注意从个体户中发展党员,培养干部。这个消息给马胜有注入了一支兴奋剂,他欢欣雀跃,兴奋得几夜睡不好觉,他坚信他的机会又要来了。
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大地迅速解冻。新旧体制的缝隙给了不安分的马胜有机会。
凤凰街村细心的人发现,不管是因马胜有他爹当年的巴掌、棍子,还是凤凰下蛋升官的信念,马胜有和一些暴发户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财富、荣誉、地位的欲望以及由此引发的超出常人百倍、千倍的执著。
自从承包了两个厂子后,马胜有就把这榨油厂和砖厂当成了自己的家。恰好两厂相隔几百米,夫妻两个做了分工:砖厂人多厂大,有一百二十多人,由马胜有管理;榨油厂小,只有四十多人,由妻子高晨英管理。夫妻两人都有着超出一般百姓的高智商,两个厂管理得井然有序,效益猛增。由于忙于生产,虽然只隔几百米,有时两人几天见不了一面。久而久之,妻子高晨英对马胜有有了防范之心,特别注意砖厂里的男男女女,花花绿绿。她非常清楚马胜有那不安分的花心,他和蓉蓉的事直到捉奸后高晨英才知道,但为了她已经五岁的孩子,婚没离成,就这样凑合下来。
高晨英对马胜有太了解了,这种了解来源于他们婚恋的本身。那个夜晚的风流,每当想起来她就觉得害怕。
高晨英娘家就是凤凰街村东边五里堡的,两村相距只有五里路远。说起来她和马胜有还算是同学,是一个年级不是一个班的。那年两人同时毕业,都没有考上高中,两个人都害的是一种病,上学不成,又不安心在生产队劳动,做一辈子农民。处在矛盾和彷徨之中的两个人,都过着种种幻想但又不现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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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蛋 第五章(8)
两个人的婚姻就是在这个时候偶然结合的。那时,村里没有电视,全公社就一台东方红牌电子管黑白电视机,放在公社会议室里,老百姓没有资格享受那台电视,社员们的娱乐仅限于农闲时看一两场电影。秋收种麦后,公社电影队一个村一个村地轮流放映。辛苦劳作了一年的百姓,把看电影当成了一件其乐无穷的事。在农村,除了看狗打架和交配,农民看电影成了惟一的娱乐。村里没有电影院,公社电影队到了村里,在宽敞的十字大街栽上两根木杆,挂上银幕就成了电影剧场。往往一个村演电影,三里五乡的青年男女都不约而同集中去看,一场电影幕前幕后都是人。站着的,坐着的,黑灯瞎火,熙熙攘攘,你呼我叫,尤其是那些青年男女变得异常兴奋,借着夜色和银幕的光亮窜来窜去,就像孩子过年一样。凤凰街村这个八千多口人的大村,每次电影都在村外十一队场上放映。那天晚上放映的是一部爱情片,马胜有看着觉得浑身发热,嗓子眼里发干,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银幕。突然,他觉得他前面紧贴着一个人,借着银幕的光亮他看到那是一个女子。那女子一动不动紧贴着他盯着银幕,马胜有那勃起的下体紧紧顶着那女子屁股。他似乎还隐隐觉得那女子往后向他靠了靠,这无疑给了马胜有更大的勇气,他的胆子更大了,但他很快否定了。他向后挪了挪,这个时候那女子回头扫了他一眼。银幕上的故事还在往下演,马胜有的眼虽盯着银幕,整个的心却在他前面那女子身上。从她身上闻到一股使他眩晕的馨香,马胜有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突然,放映机那盏大灯泡亮了,电影要换片子,借着明亮的灯光,他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身材窈窕,面貌俊美。他看过《聊斋》,心里说,莫非我碰上那精怪了,可眼前是真真切切漂亮的女子。那女子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次看清楚了,两人同时认出对方是公社中学的同学。姑娘叫高晨英,而姑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冲他笑笑。电影又开始了,雪亮的灯泡熄灭了,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过了几分钟,马胜有上前靠靠,他似乎感到她也往他身上靠了靠。这次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伸出一只手隔着衣服抓住了她的乳房,她像知道他心思一样,将一只手反伸过来,抓住了他另一只手。他和她缠缠绵绵地绞在一起,马胜有不知是电影情节给他的胆量还是那女子的主动,他用力拽住那姑娘的手,走了出去。
他们径直朝着电影后边那片树林走去。那晚没有月亮,只有星星闪着微弱的光亮。两个人进了那片槐树林,那姑娘说:〃在学校经常见面。你是哪个班的,哪个村的?〃马胜有说:〃我是凤凰街村,六班的,我叫马胜有。你是十八班,你是咱们校的校花,谁不认识呀。我还知道你叫高晨英,我们男生常在一起议论你。〃高晨英说:〃你们议论我什么?〃马胜有说:〃议论你漂亮,说谁有本事将来娶了你当老婆。〃高晨英觉得脸上发烧,心里一阵激荡,她斜眼瞟着马胜有,神态妩媚,说:〃你们男生都坏。〃马胜有说:〃谁坏你了?我可没有坏你。〃高晨英说:〃你那会儿看电影时,你不是坏呀?〃马胜有伸手把高晨英一搂,高晨英立即就软了,她想挣脱马胜有的手,浑身却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她想骂马胜有,可说出的话变成了唯唯诺诺的:〃不是东西,你坏!你坏!〃这局面点燃了马胜有身上那股熊熊烈火,他一下子把高晨英抱在怀里,双手抓住乳房。高晨英觉得有一种十分惬意的感觉在全身蔓延,于是不自觉中就停止了一切反抗,只想这种惬意多停留一会儿。正待她这么想着时,马胜有的嘴便贴到她的嘴上。高晨英嗓子里发出轻一声重一声的哼哼,把马胜有抱得更紧,马胜有就把高晨英放倒在槐树的落叶上,两人顺其自然地把那件事做了。
当马胜有和高晨英身体分开时,电影早已散了,四周一片黑暗,两人都软软地躺在黑暗中。高晨英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她说:〃我这一辈子成了你的人了,你快托人到我家提亲,我这一生也只有嫁给你了。〃马胜有喜不自胜:〃明天我就找人上你家提亲。晨英,我一定娶你,我好好待你一辈子!〃经过农村那套繁文缛节的婚俗,马胜有和高晨英在第二年正月结了婚。事隔多年之后,每当高晨英想起她和马胜有在小树林的偷情,尤其想起马胜有和蓉蓉那两年多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的偷情,高晨英对马胜有看得更紧了。那天吃着晚饭,高晨英说:〃马胜有呀马胜有,咱们结婚七八年了,应该说我对你彻底了解了!男人呀!就是和女人不一样。〃马胜有放下饭碗,说:〃知夫莫如妻,这也可能,你说说看。〃高晨英嘿嘿一笑:〃你马胜有是野心勃勃,当官心太强,刚愎自用。虽然你三十岁,却老奸巨猾,深沉老到,善于心计,永不满足,总想超人一筹。〃马胜有哈哈大笑:〃这能说是我的缺点吗?虽然我们生在农村,可凤凰街村是几百里之内的大村。我当官心强这有什么错?那句至理名言叫官贵民贱,咱当不了大官,可这万人大村里的一村之主,在十字街跺一脚全村乱颤,说一句话哪个敢不听?那好比皇帝下的圣旨呀!全村百姓,哪个不请,哪家不敬。从另一个角度说,咱马家的列祖列宗眼睁睁看着咱呢,咱活一辈子也给马家后人留不下什么,到百年之后咱们的子孙后代一提马胜有可在村里当过一任村中皇帝,这不是哪个人说达到就达到的,所以咱就得努力争取,想方设法占那个位子……〃高晨英打断他的话说:〃你说的这些只讲了一半,那另一半我替你说了吧。〃马胜有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高晨英:〃什么一半?〃高晨英一声叹息,从嘴里发出的是懊恼和怨恨的声音:〃马胜有呀马胜有,你那一半就是对女人的永远不满足,想把世界上的女人都搂在你怀里,咱们走着瞧,你马胜有为了一个蓉蓉断送了你大半前程,但这不是最后,因为你和她断不了,而且还会有新的女人。〃马胜有哈哈大笑:〃真是妇人之见,我马胜有早没了那份闲心,我在想怎样和凤子翔斗,你就等着瞧吧。〃高晨英的话在那天晚上就被她言中。何蓉蓉那日从婆家回到凤凰街村,一直在寻找机会和马胜有再次领略那份刺激。但五天过去,那个机会无法找到。自从她和马胜有的事败露后,她不敢明目张胆去直接找他,她远远地、偷偷摸摸地徘徊在砖厂、榨油厂之间,寻觅着马胜有的影子。几天过去了,她愈加平添了颓丧的心绪,那份饥渴变得烦躁、憋闷。这天吃过午饭,蓉蓉刚刚走出家门,和马胜有不期而遇,这是蓉蓉和马胜有的事发生后她第一次见到他。蓉蓉看到马胜有的一瞬间,浑身蓦地过电似的战栗,而后心口慌慌突跳,眼前一阵豁亮。在他们碰面走过的几秒钟内,蓉蓉只说了一句:〃晚上我在大濠南岸等你。〃马胜有觉得头脑发涨,他清醒地预知即将发生的一切,也预知自己根本无力抵御将发生的一切,便朝蓉蓉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暗示,匆匆向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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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蛋 第五章(9)
夜幕四合,蓉蓉早早来到百亩大濠南岸树丛黑影中等着马胜有的到来,焦灼的渴念和对往日的想像,使蓉蓉仿佛变成了那百亩大濠里的一条鱼从浅水处游进濠中深水处,整个身心被一汪濠水覆没。她正浸沉在这汪水中没有出来,便被马胜有不知不觉地放倒在地上。他一次次颠簸着身躯,一次次在迅猛的冲撞中险些一泻千里。马胜有的冲击,使她感到一千次一万次的毁灭。她忍不住又大喊大叫起来,马胜有用嘴堵住她的嘴。她紧紧揽住马胜有的躯体,就像快被淹死的人死命抓住最后一块船板。
凤凰蛋 第六章(1)
二伏已完,未见一场透雨。凤子翔扛着铁锹在地里转来转去,地皮硬硬的,持续干旱,土地龟裂出大大小小的缝隙。集体生产队时打井抗旱,总不会把玉米旱死,而这两年井水下降,原来的抽水机已经抽不上水来。凤子魁也扛着铁锹从村里过来,看着吐缨秀穗的玉米快枯死了,他们心里急得就像这着了火的老天爷一样。尽管日子一天天重复,可凤子翔对包产到户后,村里、户里遇到的困难解决不了而深感不安。这几年连年干旱,原来集体打的井深大都在二十米左右,每年井水要下降四五米,现在多数的井水已经枯竭,有几眼井里还有些水,但抽水机扬程短,抽不上水来。解决浇水的办法只能是打一百米以上的深水井,买深水泵。可打一眼深水井少说也要花三万多元,一台深水泵也要两万多元,全村没有一户老百姓手里有这些钱。退一步说就是有钱,投资五六万元打一眼深水井,买一台水泵用来浇分到户里的几亩地,也太不合算了。凤子翔挨家挨户地动员,组织几户或十几户重新联合起来,按地的多少分摊资金,打深水井买深水泵。他跑了一家又一家,结果没有一家能摊出钱来打井买泵。
他和凤子魁商量好了,距他们两家地南边那眼井里还有不到一米深的水,明天到杨村租一台深水泵来浇地。他俩修理地上的垄沟,深一脚浅一脚地挖,无声无息地补。天就要黑下来了,凤子魁蹲在地上长舒了口气,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点上一锅子烟说:〃子翔,我真想不明白,种三亩地,每户也要买一个耕地的牲畜,每户买一台柴油机或电动机、水泵用来浇水;种三亩四亩小麦也要占一块地,轧一个收小麦的麦场;劳力少的人家还得花钱请帮工。开始两户或三户合伙买柴油机、抽水机、水泵,可时间一长就有了矛盾,闹来闹去最后还是把合买的机械、牲口又分了。现在各户买自己的,可买一台十二马力的柴油机要花一千六百多元,一台水泵也要花七百多元。现在最多的也只有六亩地,一年浇上四五水,其余的全闲着。这些年咱村人口增长到万余人了,户数也超过三千户了,一户买一台柴油机,三千多台柴油机总共要花四百多万元呀!这四百多万元要是集中使用,什么电气化、机械化也实现了。〃
凤子魁站起来又装上一锅烟,猛吸两口:〃再说了,一户养种三五亩地,但所有的耕、种、耩、扬,各种工具都要买,一个家庭必须小而全,缺一不可。而这钱从哪里来呀?再说了,一家一户种三四亩地有什么发展前途。报纸上、电台上大讲什么发展个体经济,鼓励老百姓做买卖,中国的老百姓少说有百分之六十的仅读过几年书,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上,经商做买卖是少数人干的事。常言说一年学个庄稼汉,三年学不成买卖人,那买卖不是好做的,农民百分之九十的户还是全凭种那几亩地过日子,凭那几亩地吃饭。〃凤子魁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他说的这些,也正是农村普遍存在和出现的问题,这也是凤子翔摁着不分地的原因。凤子魁的这番话说到了凤子翔的心里,凤子翔连连点头说:〃对,对,是这么回事。我强压着咱村一年多不分地,到头来,县里、公社都批评了我,最终还是把地分了。不过,这可能是暂时的过渡期,过几年就好了。〃突然,从远处传来莲莲的声音。凤子魁说咱们回去吧,莲莲喊我呢。
两个人扛着铁锹朝村里走去,天全黑了下来,田里沟沟坎坎浮起的氤氲消散了,天空闪出了明亮亮的星星,他们还听见莲莲在弥漫的热风里的呼唤。
当他俩走近莲莲,莲莲手里拿着一张信函之类的东西递给了子魁说:〃这是公社秘书送来的,我看了一遍,是你们状告公社,县法院发的判决书。〃凤子翔连忙拿了过去,他一看呆住了,县法院的判决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那三十八亩地产权归凤凰街公社所有。凤子翔气愤地说:〃法院这么做也不对,一起官司,法院没有开庭就判了,这是违反法律程序的。〃莲?莲说:〃民告官,有理也是白告,告也告不赢,咱就忍了吧!〃凤子魁说:〃咱可是每户按人头分摊了五块钱呀,这官司又输了,怎么向大家交代呀!〃凤子翔说:〃咱们回去,把咱们队这些户召集一块儿,通个气,商量一下,是不是上诉。不过我可给你说,子魁哥,人召集全了,你先不要发火,我是支部书记,你一发火把人们劲儿激起来了,都跑到公社闹事,公社孙书记无疑会说是我背后操纵你们和公社作对。咱讲一个策略,为人就怕一个激字,书上说水激逆流,火激横发,人激作乱。大家共同想个法子……〃凤子魁听得迷迷糊糊。凤子翔说的他只知道大概意思,〃对,对,俺们听你的。〃第二天一早,凤子魁没有顾得租杨村的深水泵浇玉米,把全队二十多户人家一家一人召集到他家。那个花钱请来的律师也来了,律师一脸的愧色:〃我对不起大家,这钱也花了,给法院管这案件的人的礼也送了,倒判了咱个没理。〃这消息让全队二十多户人家都感到震惊。一个叫凤子青的跳着高喊道:〃按照法律不是还可以上诉吗?咱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告他狗日的!〃一个叫凤子顺的将脖子一拧:〃对,咱往上告。你们仔细想想,咱告人家公社,被告人是公社书记孙春旺,原告是咱八队这些老百姓,具体原告是子魁哥,老百姓告公社,咱县法院还能判你赢?咱往上告,到了地区中院,人家可不管你公社书记什么的。〃当年打成右派的凤成鑫大伯也进了院,平反昭雪后他没有回那让他伤心的南开大学,在村里住了下来。虽已八十多岁,他的体格还很好,脸色红润,二十多年的教授生涯,使他身上透着那种学者风骨,他听着人们的议论,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凤子翔平素对这满腹学问的本族长辈毕敬毕恭,遇到了什么事常找他讨教。凤子翔走到凤成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