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北境周边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地,即使有郝连恭的提前叮嘱“入民宅不可伤及百姓性命”,可仍旧阻挡不了释放野性的夏国人,而他这个做君王说话的重量也在进入南清之后变得无足轻重,各方带路的将军似乎达成了一致,都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想法,除了拓跋列星的军队严格遵守郝连恭的命令之外,其他将军一个个如狼入羊圈,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寸草不生,从北望南,接壤夏国之地各地断壁残垣(yuan),处处烟火废墟。
清晨的阳光忽然高起,住在一户当地小富之家的郝连恭被光照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穿上象征君王的衣服之后,他穿鞋推开门,高高升起的阳光像浪潮一样迎面打来,让他不自觉的眯住了双眼。
简单洗漱完的郝连恭吃在小富之家主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与服侍之中吃完饭,然后挥手让将士们集合,没有在莽村长时间呆着,郝连恭继续向南前进。
采桑城失守之后,节节败退的岳山已经退到了阳曲城池,当地太守柳祁谷率领他城中为数不多扈从将士帮助抵御夏国蛮子,在城上将士几乎死的没剩几人之后,城池终于算是守住了夏国蛮子的第一波进攻,只不过以他们的状态,等夏国将士休息两三个时辰之后,下一波他们大抵要守不住城池,岳山与柳祁谷不敢离开城墙,抵挡过一波冲锋的将士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个个在城墙之上盘坐,倚坐,躺地喘着粗气,缓解疲乏,一位太守和一位将军依靠着城墙沉默不语,他们知道,这座城池一定守不住了,不管谁来,都是如此,残兵三千,外加城池的数百名老卒根本不可能和外面的一千精骑和八千蛮子作对,即使有城墙的优势,他们也丝毫没有优势,柳祁谷的阳曲城从七月份开始散发勃勃生机,到九月底满目疮痍,也仅仅只有两个月的好时光而已,城中百姓早已被他从南城门遣送出城,除去个别无人管的老弱妇孺,城中基本已经是空城情形,退后失城,前进丢命,岳山再度感觉到了人力终有穷尽之时的苦楚。
城楼之下的夏国蛮子忽然又开始叫嚣,老太守柳祁谷听着下方人嚣张的辱骂声露出了一抹苦笑来,他一个文官能和武将并肩作战,实在是他平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即将丢了性命,可这位尽心尽力的太守竟是一点不觉得害怕可惜,他这半辈子都无缘京官,如今临了临了老天竟给他了能有被封谥(shi)号的机会,他觉得就是死了这也是值得了。
岳山的腹部中了一箭,即使包扎过了却还止不住的渗血,下方的叫喊声越来越嚣张,骂声也越来越毒辣,岳山扭过头来,脸色苍白带满歉意,柳祁谷回了一个微笑,然后轻轻摆手道:“不用如此,柳某既然留下来了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朝野之中都说文官怕死,没有种,柳某今天就告诉他们,其实文官也能上阵杀敌的,就是没本事将这些蛮子拦在阳曲城外,不然柳某说什么也要在史官笔下青史留名,让后人看看,我柳祁谷,一介文官,也是英雄之辈!”
说到后面,柳祁谷意气风发,哪里还有一点落败将要赴死的模样,岳山哈哈大笑,然后竖起大拇指道:“没想到柳太守竟是如此豪迈之辈,岳某一直以为文官都是那缩头鼠辈,柳城主今日让我见到了文官之英勇!”
两人在城边依靠着城墙,笑声爽朗至极,片刻之后,岳山忍着腹部疼痛站起身来,城楼之上的其他将士见状也纷纷撑着疲惫的身子起身。
“拿我的重甲来,不退了,就是输,咱们南清的将士也要输得体面,打出南清将士的威风”岳山豪迈起来,手下将士脸上个个都是视死如归,只有负责管理岳山重甲的小统领脸色苍白,只见他拖着受伤的身躯来到岳山身边,然后开口道:“将军,这重甲还是不要穿了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夏国蛮子气势正盛,现在与之搏命并非明智之举啊”
“不用多说了,我意已决”岳山摆手,然后自己走到重甲旁边,这副甲胄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如今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多日,他心中的悲伤难言表,夏国蛮子现在如此嚣张,他必须将南清的气势打出来。
甲胄一层层地穿在身上,从楼上一众将士行注目礼,他们心中明白,当将军穿上重甲的时候,那就是到了搏命的时候,能跟着岳山走到这个地方的将士,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卒,就是一腔热血的青壮,那些个早早就临阵脱逃的人这辈子注定不能体会视死如归的豪迈与马革裹尸的壮举!
本来能带着重甲奔跑二里地不大喘气的岳山如今穿上重甲后就出了一身虚汗,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是透支状态了,下去与人搏命,他自己都不清楚能坚持多久,比不得文官在生死面前唯唯诺诺,乱找借口,他们做武将的从来都不会担心自己岌岌无名,这座天下需要力挽狂澜的英雄,也需要像他像他手下将士这样无名的普通人。
“柳城主,剩下的三千将士我给你留下一百人,城中的老弱妇孺就交给你了,若不是岳某无能,这无妄之灾也不会落在阳曲百姓的头上,打打杀杀是武官的事,您做文官的,还是要为南清谋求天下,为百姓多谋福祉才是,今日岳某对文官的胆气有了新的认识,您这样的好官,不该在此送了性命,至少不是现在”
“岳小将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柳祁谷强撑着身体起身,脸上有愠怒在。
岳山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场景,重甲之下的他扯上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容道:“刘城主,您的想法岳某之后,岳某也并非看不起您,只是您若是随我一起冲锋陷阵,能打赢还好,可若是打不赢,这城中百姓该如何是好,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他们多想想,这些个老人本来该在您的带领下安度晚年,如今情形却是连保命都难了,还请大人一定要带他们离开,这些个没人都带走的老弱妇孺大多是让自己的孩子参军入伍,我不能完好无损地将他们的孩子带回来已经是心愧疚至极,现在让他们与我同赴黄泉路,到了底下,您让我怎么跟他们解释?柳城主,就当是岳某求您了”大风小说
说到此处,岳山忽然单膝下跪,柳祁谷慌乱地上前去搀扶:“岳小将军,您,您这是何苦呢,唉”
“岳某就这一个请求,城主若是觉得不妥,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柳祁谷落了泪,为两千五百无名将士,也为将门世家的岳山,他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岳山心中再无牵挂,从地上起身之后,他大手一挥道:“全部出城,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
身披银白色重甲的岳山带着将士下城楼,柳祁谷看了一眼城外仍在叫嚣的夏国蛮子也转身离去,拿着长刀的岳山走的不快不慢,刚走下城楼,眼前的一幕忽然让他静止在了原地,柳祁谷慢了岳山一点,等到了城下,也是一愣。
岳山看着眼前手拿剪刀,铁锹,锄头,菜刀,木棍,板凳的老百姓眼睛忽然进了风沙,沙哑开口,他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些跟柳城主离开,这不是闹着玩,会要人命的”
岳山说到后面,声音恢复了正常,甚至更加冷厉,不过这些自愿前来的百姓并没有因为一句话而离开,其中一个更是拿着菜刀挥了挥道:“岳小将军,您不必这样,我们本来就是一把老骨头了,再活个几年也没啥意思,我们是老了,但没傻,这些个老兄弟们早些可以离去的,但俺们没走,俺们就想看看南清还有没有真正的汉子,真正的脊梁,您的那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听的俺们蠢蠢欲动,您千万别赶俺们走,俺们留下来,都是自愿的!”
拿菜刀的老汉说话抑扬顿挫,想来以前也是个人物,老汉话音一落地,其他老头也纷纷道:“是啊岳小将军,您可千万不能赶我们走!”
“对,俺们这把老骨头,不值得浪费个棺材!”
“您赶我们,我们也不走!”
老汉们一个接一个出声,几十个老汉的行为令人动容,岳山动了动喉咙,最终也没狠心说出什么话来,这些人都已经跟他爹一般年纪了,他怎么能忍心,又怎么能忍心?
让人动容的老汉们豪气冲云霄,岳山扭头不忍再看,转移目光来到柳祁谷身上,后者摊手一笑:“岳小将军,这下您没啥好说的了吧,既然如此,就劳烦岳小将军带我们一起出上马杀敌,扬南清国威!柳某也想看看,这夏国蛮子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凶悍!”
百姓在柳祁谷的声音下一呼百应,岳山沉默无声胜有声,其中一名老汉自告奋勇要去擂鼓,已经不在意微小细节的岳山点头同意,随后守门将士拉开门闩,众人一同出城,夏国蛮子看到城中来人,骂声(jia)戛然而止,只是瞬间,他们就爆发出震耳的嘲笑,为首的胖子更是叫嚣道:“岳山!你们若是不能再战就投降吧,老子一高兴兴许会饶你一命,你带三千残兵外加老弱,是看不起我等,还是南清已经没人了?!啊哈哈哈哈”
岳山与之对峙,嗤笑一声没有多言,大刀向下一挥,城楼上的老汉就深吸一口气双手擂鼓,阵阵鼓声透彻大军,老汉手臂青筋暴起,大鼓震动令人心神皆颤!
楼上鼓声响起,岳山一马当先冲入敌军,夏国胖子将领瞳孔猛缩,大刀劈砍已近在眼前!
双方交战瞬间打响,三千残兵对阵九千精兵精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南清这边的将士都是以命博命的打法,你砍我一刀,我必还你一剑,双方仅仅是打了盏茶功夫,地上就躺了数不清的尸体和接连不断的哀嚎惨叫,南清将士倒下没有惨叫的,因为他们都流干了血,或者没了一点气息,他们就是那种倒下了还要咬下敌人一块肉来的人。
夏国的胖子将领有了退却之意,俗话说哀兵必胜,他们本可以慢慢磨死岳山等人,根本不用死这么多兄弟,所以他边打边退,岳山已经杀红了双眼,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深入险地。
鼓声忽然停顿,老汉气喘吁吁,南清将士听见没有了鼓声,瞬间就如潮水般后退,岳山幡然醒悟,长刀画半圆迅速撤退,夏国将士见状立马对其进行合围,不过终是慢了一步,没能将岳山留下来。
城楼之上的擂鼓老汉见到岳山成功突围,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咧嘴露出满口黄牙,下方岳山看向上面单手锤胸。
盏茶之后,鼓声重新响起,夏国将士严阵以待目光凶神恶煞,但他们做好了准备却没见有人冲杀而来,胖子将领见状当机立断,认为一定是南清将士强弩之末,于是下令前压,结果城楼之上的鼓声忽然变得急促,胖子将领心中一慌,然后就见他们前排骑兵中箭落马,身披银白色铠甲的岳山也冲了过来!
“放箭射杀擂鼓之人!”胖子将领大声呼喊,夏国后排将士立马搭弓射箭,老汉背部中箭,手上瞬间失了些力气,鼓声顿挫一下,接着就变得异常急促,下方将士明白这是最后一波鼓声了,一个个的如狼似虎,拼命冲杀!
满口黄牙的老汉再中箭,此时他手上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鼓槌落地,擂鼓老汉含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