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枯叶被夜风卷起,殷柳入了小屋中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她抬袖遮掩了半边脸,另一只手边抹着泪,待走了一段离开小屋能见的范围后脸上的悲伤便褪去,露出一张不耐的苍老脸庞来。
阿箬见她印堂的黑气相较之前更重了,老妇人不似她的外表那般淳朴,她心思深重,是阿箬最初看走了眼,以为她既能被何时雨如此爱着,必是可靠良人。
阿箬五感向来敏锐,不过是一道小小的院落,还阻隔不了殷柳的哭声和她抽泣时诺诺的恳求。
这一刻,她心凉了半截,再回头去看何时雨,阿箬不知他听见了多少,但扶着石桌的何时雨摇摇欲坠,似乎不用去看,不用去听,也知道此番殷柳找阿箬的理由了。
“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
阿箬心中诧异,照理来说何时雨活了三百多年,不应当连这个女人的真心假意都看不出来,又如何会与她绑住一生?
何时雨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浅浅笑容,他眼神有一刹温柔眷恋,垂下眼眸睫毛掩盖了深情,只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叹息。
“是我去找她的。”
何时雨道:“一直都是我去找到她,恳求她,才偷来这一生相伴的。”
阿箬不懂他话中深意,只是不满他居然知道殷柳的真面目,竟还满腔爱意不知死活地扑过去:“她想杀了你!”
方才在小屋,殷柳进门的确是要找阿箬的,可她没看见阿箬,只看见坐在桌旁的寒熄,她将寒熄与阿箬当成了同一类人,便跪下哭诉自己这些年的不易。
“大仙在上,妇人听过大仙名讳的!也知大仙可收了我院中妖孽,请大仙救命,把他带走吧!”
“我年幼时听过传闻,这世间凡遇鬼怪妖邪者,都可寻阿箬解救,我也在他的口中听过阿箬,却不知阿箬原来与他是旧相识!若阿箬真能杀妖除鬼,便请大仙帮帮我,救救我,他不老不死不灭,实在可怕极了!我近来身子愈发差了,必是被他吸干了阳寿,命不久矣了!”
“老妇人无依无靠,这一生便被他困在身侧无法逃脱,还请大仙可怜可怜我,杀了这妖孽吧!”
她说得极为动情,眼泪也不像是假的,每一声哭泣都挤着脸上的皱痕,年近半百的妇人连妆都哭花了。她给寒熄磕了几个响头,又怕自己的声音引来谁,便想跪上前去拉寒熄的衣袂,却不料伸手拉了个空。
殷柳没在小屋逗留,最后只留下一句:“反正我也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只求大仙不做同流合污之人,莫要让他再害更多的女子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老泪纵横,待出了小院又换了一副面庞,凄凄切切成了厌烦狠厉,最后拂袖离去,回到了她与何时雨的房中。
阿箬细想她早间见到殷柳时,便察觉到殷柳对待她的态度似有不同,阿箬原以为她是知晓自己与何时雨一般不死不灭故而谨慎。可后来想想,殷柳饭也不曾多吃,眼神总在阿箬与何时雨的身上打量,她一直在等阿箬向何时雨发难,阿箬未动,她便等不及找来。
阿箬说出那句“她想杀你”后,何时雨的喉咙顿时发出一声咕笑,他抬头看向阿箬,也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死:“你才是来杀我的。”
这话叫阿箬一时怔住,她心里涌了几分酸涩来,却又无法反驳。
她的确是来杀何时雨的,她并未打算因为何时雨当年对寒熄的无能为力,和为了完成寒熄对他“临终所托”而被迫饮下寒熄的血肉这件事而放过他。
阿箬不打算宽恕岁雨寨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
见阿箬沉默,何时雨倒是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低声道:“别在意,一切都是我甘之如饴,阿妹可以随时将我的性命收回去。”
何时雨这般说,倒是叫阿箬踌躇了起来,她才知当年吃下寒熄心脏的真相,一时心绪还是乱的,也没立刻要收回何时雨身上的仙气想法。
何时雨的眼神随着殷柳的身影入了他们所住的屋中,见屋中灯火微光将殷柳的影子投在了窗棂上,他面露微笑,眼神却含了些许苦涩,他道:“她此刻心情必然不好,我去哄哄她。”
“你竟还要哄她?”
阿箬对着何时雨的背影,心间复杂,忍不住问出一句:“我知每一个吃过神明大人的人都被赋予了一项特殊的能力,你呢?你的能力是什么?”
何时雨闻言脚步停顿,他没转身,话随清风传来。
“我能辩前世今生,转世之魂。”
何时雨说完,阿箬在原地站了许久,她突然就想明白了何时雨所说的那句“偷来这一生相伴”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