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训心里一阵难过,低声道:“你从前,很苦吧?”
风月抚摸着他的头发,道:“我进馆的时候,只有八岁,父母兄弟都摆在街边,跟你一样,那一年差点被冻死,后来老爹爹把我领进馆里,给我衣食,才活了下来,可天下哪有白来的好处,从学琴开始,十个手指没有一个是好的,接第一个客,我只有十四岁,可真疼呀,身体就像被撕裂一样,那时候可真想死。”
李静训手与他交握,摸到腕上一条细细的疤,“还疼吗?”
风月一笑,“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我也脏了,我不愿意你跟我一样,我舍不得,小训。”
李静训缩在风月的怀里,心里头似乎有一阵海啸略过,那些孤独的、绝望的时光,似乎在暗处,有个人默默的站在身后,坚定的护着他。
他忍不住,轻轻地吻上那片冰凉的唇。
第23章
王妈妈别一支镶金的簪子,站在风月门外,“身子好了吧?老板发了话,让你好好调养着,许多熟客这几天都在打听,你可得赶紧好起来。”
说了半晌,风月连头都没回一下,老鸨有些尴尬,指示一旁的小厮把药端了上去,悻悻的走了。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风月翻身从妆台下拿出一把钥匙,打开立柜,里头有个青木箱子,再一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层衣衫,俱是华丽的布料,衣衫下面藏着个小盒,加了密的锁,风月双手捧出,沉甸甸的。
那里头俱是长条形的金块,一共有十几块,还有翡翠、银元子无数。
十数年来的积蓄全都在此了。
小山端着茶水,在门口徘徊,迟疑的叩了叩门。
“进来。”
推门而入,风月头也不抬,正从那小盒子里拣选,将银票和玉佩装在一起,衣衫叠放在塌上,又从妆匣里取了几件首饰。
小山静静的看着他,隔了很久,才道:“少爷,要走?”
风月停下手里的动作,抽出几张大额的银票,封在荷包里,道:“小山,你跟了我四年,这些银子足够你到外面做个小生意或娶妻成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总是会有说再见的时候。”
小山未有接过,口里像含了一股腥气,“他就这么重要?这么多年,论琴艺、外貌,没人比的上你,多少人爱慕你,现在你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风月看着他,“是。”
蓦地,小山的表情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放声嘶吼:“那我呢?我跟了你四年,任何时候都陪着你,现在你也不要我了是吗?你真的这么狠心?”
风月将荷包搁在桌上,转身欲出,“情之一字为世间最难琢磨,我只知道用尽毕生的力气去独一无二的爱一个人,方是心之归属。”
经过的时候,又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你还年轻,该去寻自己的路,莫再被我耽误了。”
空荡荡的房里,那人的气息已不见,小山浑身犹如落入了冰窖,从四肢百骸浸透到心脏,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双目从痛苦到决绝,最后竟是一片赤红。
小月儿在游廊与神情默然的风月擦肩而过,路过敞开的房门,只见地上散落着布条和碎银票,青瓷茶盏摔得粉碎,污了那一碗上品雪顶红。
小心翼翼道:“小山哥……”
对面未有半点回应,像是冰封了一般。
风月在老板的房门外,正欲叩门,不巧遇见里面正有人出来。王妈妈一抬眼,眉梢染上些喜色,道:“是风月呀!正找你呢,快进快进。”
变脸如此之快,总不会有何好事。风月怀着疑虑,却并未多问,只说明来意,将装着金条的盒子摆放出来,往前一推。
王妈妈不自觉的被那金灿灿的黄鱼夺了目,直勾勾的盯着,老板从背后伸出手,啪的一声合上了木匣。
风月一挑眉,“不够?”便要去解腰间的佩玉。
老板笑着摆摆手,“风月,你是我南风馆一手带起来的,有多少能耐我清楚,许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你的一半,如今年岁大了,我知你要为自己打算了,你不就是看上那个落魄小子吗?行,冲你喊我一声老爹,爹爹成全你。”
风月又惊又喜,道谢的话还未出口,便听老板又道:“只是眼下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才能让你走,放心,只是接个客人,你最是擅长了。”
什么样的贵客要老板亲自开口接待?风月心中盘算着事情并不简单,“老爹既然已经答应让我走了,客人多接一个少接一个并没多大关系,况且,南风馆能人众多,风月已经人老珠黄,何须再出面。”
说着,转身就要走,老板的手指摆弄一串佛珠,幽幽的说道:“那盼兮的事你不管了?”
风月脚步一顿。
盼兮,盼兮。
冰冷的雨夜,被像旧时的玩具一般丢弃,棍棒交替着落在躯体上,伤痕累累,七窍流血,这一切都发生在爱人的注视下,临死之时,从喉咙里奋力挤出的几个字,是在世上唯一的念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吾不孝也。
后来风月得知盼兮的父母因为儿子被人家的正室当街打死而觉得羞愧,受不了众人指指点点,搬了住处,便辗转寻觅多年,始终未找到那对老夫妇。
老板从袖笼中抽出一封信函,道:“做完最后一次,给你你想要的,咱们也就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