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要听奶娘的话。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好好活着。哪怕看不见,但是爹,娘,哥哥,永远记挂着小月亮。只要心里互相牵挂,不管相隔多远,我们一家人都是在一起的。”
女人的双手冰冷,不复曾经的温暖柔软。她抓得那样用力,把小小的徐静嘉都抓疼了,她也没有松手。
她充满血丝的红肿双眼紧盯着小小的孩子。
那是她的女儿,那是她唯一的孩子。
只是可能此生。。。再无缘相见了。
女人还有很多话想说。
就算她连日奔走,求了一切能求的人,做了所有她能做到的准备,但是前路艰难,她还是有许多担心。
她害怕她的计划失败,她的小女儿沦落到千人侮辱万人欺凌的地方,她更怕有一点差池,让她伤了,残了,甚至死了。
原本秀锦康庄的前程,一夕坍塌,前方能走的只有一片阴谲鬼域。让她怎能放心她幼小的孩子独自前行。
可是,她不放心又能怎样?
京备营的官兵过来拉人。
她不想放手,但是拗不过凶残暴力的兵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仅有七岁的徐静嘉被带走。
她的女儿在哭,可她能做的只有用她无力声音一遍遍叮嘱:
“静嘉!小月亮!活下去!记得娘的话!带着爹娘那份活下去,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当年混乱的场景,梅瑾萱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她始终记得娘最后跟她说的话——活下去。
元丰九年,帝都会试弊窦多端、贿通关节,考生士子鼓噪不满,致使民议沸腾。皇帝震怒,罢免查处官员八十余人。主考官吏部尚书白行之,副考官田瑞,张斐然,斩首示众。礼部尚书丁宇为首的六十多名礼部官员,被下狱问责。
这是记在史书上不起眼的一笔,但这简单的几行字,却藏不住元丰十年舞弊案的血雨腥风。
皇帝钦点的主考官,副考官,全家十六岁以上男丁皆被处死,其余家人,男子发配充军,女子下入教坊。
礼部尚书丁宇虽不是舞弊的主谋,但因为科举筹备执行皆为礼部职责,出现怀挟倩代,顶名冒籍的现象,礼部难辞其咎。所以,丁宇等多个礼部官员都被抄家流放。
那一年,整个京都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这看起来,是元丰帝肃清科考的严政之举。但是让梅瑾萱至今都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一家也会有此下场。
徐大人,只是礼部中的一个从五品员外郎,品级最小,天天写些文书的小吏。既无名声,也无权柄。因家底丰厚,所以徐大人没什么进取心,不思钻营,天天点卯喝茶,乐得清闲。
就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涉及舞弊一事。
而这里面最诡异的,则是徐大人与同僚被刑部抓去下狱后,仅三日就“畏罪自尽”,死于狱中。
而后,徐家被抄。长子徐泽瑞十一岁,发配充军,妻子女儿没入教坊,由太常寺统一调配。
就这样,徐静嘉被押着,踏上了前往扬州教坊司的路。因奶娘忠心,不离不弃,遂同她一同前往。
这是徐夫人得到丈夫死讯后,匆忙之中设计好的。
如她安排,路途中,有人接应两人,奶娘带着徐静嘉悄悄逃离去往扬州的队伍。
可是不知哪处走了风声,才出逃不到二十里,就被官兵发现,前来追捕。
徐静嘉人小体力差,疲惫慌忙中,摔下山坡,跌到湍急的河水中。
奶娘二话不说跳入河中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她推到一块石头上,自己则力竭被河水卷走。
小小的徐静嘉在不大的石头上蜷缩了一晚。四周所望都是翻滚可怖的河水,入耳所闻皆是咆哮汹涌的水声。
好像天地空旷,只剩下她一人,四野寂寥,惟有她身下方寸。
她怕极了。
时刻恐慌的神经,让她恨不得当场去死有个痛快,但是想起母亲最后的嘱托,和奶娘被水冲走前看着她不舍又祈冀的眼睛。
她又不得不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她们都告诉她——活下去。
就这样,徐静嘉身体僵硬的在石头上坐了一夜,她不敢闭上眼睛。失去父亲,失去母亲,失去兄长,现在连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都走了,迷茫、恐惧、思念。。。多种情绪堆积在她内心,让她的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等到第一缕晨光突破天际,照在她酸涩的眼睛上时,她看到远处有一叶扁舟,正朝着她这里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