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开出艾森豪威尔大道1,爸爸和大卫就聊得像老朋友一样了。车头转向南边时,爸爸已经高兴得搓着双手——他很多年没有这样兴奋了。
“这里就是郎代尔,孩子,”他说。“曾经是芝加哥犹太人生活的中心。”
我们经过一栋栋烧焦了的大楼,只见到处是废弃的空地,遍地垃圾和生锈的垃圾桶,还看见一个家电包装箱。郎代尔在骚乱中被洗劫一空,破坏殆尽;四十年过去了,伤痕依旧,满目疮痍。
“看到那儿了吗?”我们经过一家麦当劳时,爸爸摇下车窗。麦当劳光鲜亮丽的店面与周围的脏乱环境极不协调。“米勒酒吧的台球厅过去就在那儿。”他指着那家餐馆前面的人行道说。“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母亲的地方,大卫;就在罗斯福大街与科德兹大街之间,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我减慢车速,让大卫好好地看看。
“你是在台球厅遇到我母亲的?”
“她只是路过,”爸爸连忙回答。
我偷偷瞟了一眼后视镜。镜中阴影掩盖了大卫的表情。我们沿着科德兹大街继续向南驶向奥格登大街,只见一栋破烂的大楼前,有一块牌子上写着:主耶稣基督教堂。从前,这儿肯定是该社区最高雅神圣的建筑,现在它那带有格子形图案的檐板已经摇摇欲坠,墙壁上涂满了狂乱书写的彩虹色缩略语字母。
“那就是道格拉斯公园大礼堂,意地绪语剧场所在地。我认识那里的一位女演员。”
“就是砸脑袋的女友吗?”我问道。“被纳粹头子杀害的那位?”
爸爸点了点头。我看过去。里面的墙壁已经坍塌,只剩下木头的墙骨,裸露的管子与电线。窗户倒塌之处,碎玻璃上阳光跳荡。
爸爸要我驶向奥尔巴尼大道——此时他的情绪开始低落。我们停在一座长长的棕色砖木结构大楼前,大楼正面有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方写着:
圣心之家。
“还在这儿,”爸爸低声道。“这里曾经是犹太孤儿院。大卫,你母亲在这儿住过,后来才搬到了泰特曼公寓。”
大卫把头伸出了车窗。
我们掉头回到了道格拉斯林荫道。这条宽阔的四车道风景优美,路中间是一个安全岛,路两边树木成荫,枝叶茂密。我想象着很多年以前的情景:这些人行道上,情侣们漫步闲谈,身穿连衣裙的女士们打着阳伞,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
“瞧,”爸爸指着一座四四方方的砖混建筑,那是郎代尔社区学院。“这是犹太人的大学。那一年夏天你母亲和我曾在楼顶上跳舞。”
“你和我母亲?”大卫的声音中带着怀疑。
我脸色一变——爸爸不该说这些。
他肯定也意识到了。“那时她还没遇到你父亲,”他吞吞吐吐地说。“你母亲和我……一起度过了一段时光。”
我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后视镜——大卫面无表情。
“看看街对面,大卫,”我连忙插话道。“那里过去是希伯来2神学院。”我指着一座花岗石建筑,入口处装饰着陶立克圆柱3。“我们制作《欢庆芝加哥》时拍了它一些镜头。”
“全中西部4的男孩儿都来这里学习呢。”老爸明白了我的意图,顺着我的话说道。“不过,他们和其他犹太人一样,25年前就搬到北边去了。”
车子继续前行。
“对了,我女儿可是位很有才华的导演,她给你说过吗?”
“制片人,爸。我给他说过的。”
“她给你说过在为谁拍片吗?”
“爸——”
“为玛丽安·艾弗森拍竞选宣传片,”他骄傲地说。
“就是那位竞选联邦参议员的。”爸爸好像忘记了他对共和党的反感。
“我母亲曾经在一位名叫艾弗森的男子手下工作过,”大卫说。“他有一家钢铁厂。这位女士是他的亲属吗?”
“他的女儿。”我说。
“我母亲对他评价很高;你正在为他的女儿拍片?”他的脸色开朗起来。“太巧了。”
车子转过街角,我不禁想起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连串巧合:砸脑袋、莱尔·戈特利布,现在又是艾弗森一家。感觉这一切正是荣格心理分析学研究的内容。
老爸示意我停在索亚大街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前面:泰特曼公寓。我熄了火。爸爸下了车,望着最上面那一层的一扇窗户。大卫下车后,爸爸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指着那上面。她的房间。他俩凝视着那儿,谁也没吭声。
回到车里,我们绕回道格拉斯林荫道。经过一栋砖混结构的公寓大楼时,爸爸又说:“你父亲上了前线,你母亲就搬到了这儿。”这座大楼装饰着白色的线脚,风格雄伟壮丽。
我放慢了车速。这是座四层的楼房,窗户间隔较大,表明房间宽敞,天花板很高。门口两侧立着圆柱,大楼的围墙是铁栅栏。“与孤儿院相比,简直是天堂了。”我说道。“泰特曼也是。她怎么住得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