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不同于普通的有钱有权,普通的只会看不起西门,而黎家则是压根看不着她,仿佛大象走路时看不着地皮上的蚂蚁,碾死了就碾死了,大象不会有知觉,也不会有代价。合该生为蚂蚁的竭力避开大象才对,偏偏宝贝儿子被迷得七荤八素,把西门这只蚂蚁推到了大象眼皮子底下。
西门至今都不愿回忆跟戈太太的那次见面,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但当时的那种气愤和憋闷至今挥之不去。当时自己克制住所有的情绪,拿出了二十岁女子所能拿出的所有气势,用坚定果决的声音向戈太太发誓自己跟戈亚民绝无可能,并承诺会立刻跟他断干净。
她跟戈亚民当真绝无可能吗?从五年后的今天来看的确如此,可在当时,西门还来不及把对方丞的感情梳理清楚,就在戈太太的干预下中断了。这一断太突然,没给戈亚民的感情留下降温的时间,直接将他推入了不甘心的漩涡,为五年后他义无反顾为她杀人埋下了祸根。
如果当年给他们多一些时间,他们还是会分开,但戈亚民会放下这段感情,说不定再遇时早已成家,即便有心替她隐瞒汉奸罪,也不会那么不管不顾把他自己卷进去,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前尘往事在西门的脑中闪过,送她进来的军人没有退出,而是阖拢门后为戈太太续茶。
五年未见,戈太太还是那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西门思忖戈母为何请她来见?是发现了自己又与戈亚民重聚?但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见面?怕不止这么简单。
戈太太眼皮都不抬一下,认真看完某条通讯才放下报纸,打量着西门道:“西门音,你好手段,当年竟是我看走了眼。”
戈太太声音并不高,但西门听的出对方的愤怒。
“把亚民卷入到汉奸案,你的心机够深沉。”
汉奸案!西门音一震。
“你马上斩断和亚民的接触!我讲话不讲第二遍,今天对你破例一次,但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戈太太掷地有声。这世上大约找不出几件事,比自己儿子为了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而拼着政治前途尽毁的风险惹一身膻更叫父母崩溃的了。
戈太太在拿到方丞那只牛皮纸袋的第一时间是想弄死西门的。弄死个把人对她不算个事儿,五年前她就让西门在离开戈亚民和‘被’消失之间做过选择,西门选了前者。那时她当西门是个头脑简单的小民女,可没成想竟是个心机深沉的妖女,五年后的今天,竟给他们家砸了个原子弹。
然而恨归恨,无奈儿子已经深陷汉奸案,投鼠忌器声张不得,一旦闹出人命,事情会失控,于是只能闷声不哼地背地里解决。
西门音虽未细想戈太太如何知悉汉奸案一事,但此时也已经看出她不会公开秘事,此番前来,愿景只是逼她离开戈亚民,和五年前的那一次一样。于是便也不再遮掩,粗略将她和戈亚民重逢的经过简述一遍,俩人的确是因苏韧案重聚,但是当时她并不知道此案由戈亚民经办,灭口佟之甫的事也是戈亚民后来告知她的。
戈太太本是只从方丞的材料中得知儿子卷入汉奸案,听西门这番话才知情况竟然更糟糕,居然儿子杀了证人,她心中骇然,但面上不能显现,打断西门道:“我不关心这些,我只要一个结果,就是你立刻马上斩断跟他的关系!”
西门音说:“恕我做不到。”
戈太太眯起眼睛,半晌道:“你想要什么?”
她主动谈条件,这在五年前是绝不可能的。也许是如今的西门音已经摆脱了少女时代的脆弱,心智更坚定成熟,让戈太太觉得不好拿捏,又或许是戈太太本就投鼠忌器顾虑太多,想着速战速决,总之她竟先抛了底牌。
“我没什么想要的……他因我而卷入这场是非,这是大恩大义,不比当初那简单的儿女情长,我无法再像当年那样果决离开,我得……”
“你得报恩?”戈太太打断她,“你不配。”
话音刚落,一本方音体直接甩在了西门面前。
西门了然了,之前种种恐惧担心,为了不让事情发酵连夜冒雨上香山……此刻反而有种莫名的轻松感。
但又一瞬,她心底涌起了一丝五味杂陈的难过——既然戈家人知道了,那戈亚民也已经知道了吧?
戈太太见她若有所思,正襟危坐道:“亚民看重仕途,少年起便立志做经天纬地之人,一旦佟之甫死因曝光,他的前程将彻底毁灭,以他的野心,你觉得他能承受那种硬生生从云端坠入泥潭的反差吗?”
西门的眼底闪过复杂之色,道:“夫人,您说的都对,可现在肃奸委调查的重点在他身上,我怎能一走了之让他代我受过?”
“区区肃奸委要什么紧,他们没有查到的可能,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
这是要为他们善后的意思,西门音了然,四目相对,良久之后,她先低了头,道:“谢谢您。”
谢谢您让我不用再纠结。
“我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承诺的表示吗?”戈太太看着她的眼睛。
西门没有回避,说:“我承诺,从现在起,断绝与亚民的所有联系,比五年前更决绝。”<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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