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胡腾舞毕,帐中众人意念昏昏,似乎沉入如同山海一样壮阔深厚的乐音,久久不能回过心神。
贺兰稚轻盈地站定,眯眼凝望着林晗,深褐眼珠中犹带着方才鼓乐浸染给他的杀意。
林晗握着鼓槌,低眉一拜:“我该走了。”
贺兰稚抛下火绸,潇洒地回归王座,一只手搭在虎形椅臂上。面对林晗的辞行,他似是耗尽了体力,慢吞吞地动了动指头。
林晗扬起头颅,扯紧了襟前斗篷,带着部曲离开王帐。雾山之中大雪正密,寥远深林间传来三两声夜枭鸣啼,尖利声响似乎钻进心腔,荡气回返,格外孤寂悠长。
他们一行驾驭快马回卡铎,卫戈紧追在林晗身侧,突兀地问了句:“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林晗微微一笑,扬手狠抽马鞭,道:“跟你在山坡上说起安国郡王,便想到多年前他以多击少,大破北越后,燕云军士自发高歌的破阵乐。这歌被宫廷乐师编成乐谱,取名安国郡王破阵乐,在盛京也风靡一时呢。”
卫戈沉思一瞬,道:“这曲子传入盛京时你应当还小,那时候就记得?”
林晗朗声大笑,快活地答:“郡王威名盖世,就不兴我从小就爱戴他?”
“当真?”
卫戈惊诧道。
“真,”林晗点点头,一手拽紧了马缰,俯首避着风雪,“往后回禄州,还指望你带我拜见他老人家。”
话音一落,他便打出个呼哨,纵马奔驰在队伍最前头。卫戈心头窃喜,急忙挥鞭赶上,将随行护从抛下段距离。两骑一前一后跑在雪里,不一会便裹上层麂绒似的雪被,潜入迷蒙白幕,瞧不真切。
飞骑才下雪山,便如入烹火之境。天穹旭日高挂,整片大漠金辉熠熠,像是滚热的铜盘。
卡铎守军快马来报,西北烟尘蔽天,几番查探后撞见一路黑衣大军,瞧模样像是珈叶人。
林晗神色凝重,勒马凝视着无际的荒原,惴惴道:“莫非又是赛拉顿?这厮还纠缠不休了。”
他转头问那斥候:“来了多少,也是冲着卡铎的?”
军士铠甲整肃,半跪在地,急迫道:“不像是冲着卡铎,倒像是往宛康去的。”
“他对宛康还不死心?”
林晗瞪大了眼。
宛康才从雪灾里缓过些劲,定是经受不住珈叶再一次围城的。
“含宁,”卫戈眉头微蹙,“你带兵回去吧。”
“等等,容我想想……”他握着缰绳沉吟片刻,“就怕赛拉顿捣鬼,联合贺兰稚夹击卡铎。你手上有多少兵?”
卫戈:“一万,都屯兵在苏勒河畔。”
苏勒河离卡铎不远,周边环绕着山峦深林,十分隐蔽,方便埋设伏兵。
林晗想了想:“能分两千给我么?”
“当然可以,”卫戈略微错愕,“两千够吗?”
“留在卡铎当然够,等议和的事尘埃落定,只管收拾珈叶就是。”
林晗徐徐开口,梳理着头绪,“贺兰稚迫于四部情势,只要咱们够谨慎,别给他留机会,他就没有开战的理由。”
“要我去阻截赛拉顿?”
林晗郑重点头,眼中浮现出不舍:“我在卡铎等你回来。”
卫戈向来听他的调度,虽是难分难舍,却只能压下心中寂寞,淡淡地应声。他按辔缓缓走到林晗前头,低声抛出句:“千万保重。”
林晗盯着他的侧影,忽然道:“等事情完了班师回朝,我就跟你去禄州。”
卫戈笑着点头,将带来的护卫都留给了林晗,独自闯进长风大漠。战马奋蹄奔跑,须臾便融进灿烂的光晕间,化成个微小的墨点。
林晗带着剩下的骑兵竭力赶路,不足半日便回到卡铎。他才跨进营帐,便听辛夷禀报,说王若已经等了很久。
“请他来见。”
林晗拧着眉头。
眨眼的功夫,王若便撩起帐帘,跨着方步进门,十万火急地追问:“裴桓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