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辨认许久,那歪扭的字形逐渐勾动他的心潮。这分明是卫戈的笔迹!
他不禁快速地想,他也到过这里吗?也是想要避开风暴,被海市蜃楼引来,结果遇到了尸堆?他是何时到的,又是如何脱险的?
命运总是引导他们彼此交缠。让他追他的脚步,走他走过的路。
若干天前卫戈也曾到过这地方。在荒芜危险的塞外,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振奋心神。明明两人远隔天涯,却像他陪伴在他身旁一般。
林晗长久盯着石碑上的字文,不由得心绪杂陈。
一定是初到宛康那回,卫戈悄无声息地从塞外跑回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他那时只顾着记仇,找借口训斥他,却没想过他孤身跋涉,走过多远多难的路。
此情此景,回想起往日相处的种种情状,既是欢喜,又是悲辛。
卫戈身上有种动物似的机敏,仿佛离群的狼般埋设下碑铭记号。与他相比,林晗脆弱得像是张白纸。他不知卫戈是如何躲过沙尘的,可他要是再待下去,多半会和沼泽中的尸首一个下场。
他仔细辨认石碑,一角被刀尖镌刻出道箭头,标注着孤阴山。
林晗醍醐灌顶,胸中浮现出一副辽阔的塞外地形图。
孤阴山乃是达戎苍狼部和丹朱部领地的交汇处,靠近黑水河流域。丹朱部每逢秋季跋涉几百里南下过冬,夏季便迁移到孤阴山以南的草场过冬。
孤阴山地势险要,往北一千七百里是濛山,濛山便是卫戈上次与贺兰稚交锋的战场。他为了见他一面,少说跋涉了两千里。
林晗沉思一瞬。照他对他的了解,卫戈孤军在外,比起在平坦开阔的苏勒河平原作战,他更会选奇崛的山林行军。
他决心赌一把彼此的默契,不去苏勒河找人,扬鞭策马,朝孤阴山进发。
战马跑得飞快,天顶阴云逐渐散开,霞光普照整片草原。他夜以继日地奔驰,不知疲惫饥渴,不知过去几个昼夜,终于望见巍峨的孤阴山峦。
塞外荒凉,林晗独行百余里,没碰到人烟。唯独阳光下金光璀璨的雪山顶跟他远远相看。
他不敢放松警惕,用棉布裹紧马掌,牵着缰绳步行上山。走到半山腰的深林中,脚下泥土步迹纵横,像是有军队经过。
他仰头一看,古树参天,苍穹高远,东面乍然几声鹰哨,浑浊的胡语在山林间空旷地回响。
林晗拔出太诰,循着声音来处悄悄靠近,到达一面陡峭的山坡。密林中篝火跳动,几个胡人斥候围坐一团,焦急地商议什么,手上比划不停。
林晗藏身在一棵桦树后,学着碧霄的声音,叫出几声鹰鸣。
一个胡人遽然起身,手握弯刀长鞭,背上挎着角弓,冲他大步走来。待人逼近树旁,林晗便闪身而出,右臂勾住脖颈,掌心捂住嘴巴,手起刀落。
噗嗤一声,太诰没入血肉当中。胡人被他放倒在地,瞪着眼睛发出几声细小的呜咽,眨眼便不动了。
另外几个胡人听见林中响动,彼此对看一瞬,拎着大刀绕到树后查看,便见同伴横尸在野,不远处树影闪动。他们心知俯近有敌人,即刻派出几人往树木摇晃的方位追,留下两个守在营地。
抓人的胡人慢慢走远,阒静的林间忽地响起一刹风声。两个胡人正忙着搬运尸首,一人回头察看,背后羽箭直冲额头袭去,瞬息破颅而出,炸开一片血花。
另一人目睹惨状,惊得手忙脚乱,扔了尸体便跑去报信,慌张中连摔两次。林晗从旁边山石后跃出,飞身追上,一手扣住胡人肩头,臂膀大力收回,将他掀翻在地。
他欺身上前,踩上胸膛,太诰锋刃紧贴那人脖颈,用胡语低沉地问:“梁人在哪?”
达戎人不老实,正欲吹哨唤鹰。林晗飞快捂住他的口鼻,手中尖刀翻转,劈筋断骨,斩下一根手指。
“梁人在哪?”
他重复一遍,逼视他的眼睛,“裴桓在哪?”
这胡人大汗淋漓,忍着剧痛抽气,牙齿不停打颤。林晗躬身俯近,听见含糊不清的三个字:乌云塞。
林晗勾出抹冷笑,两指钳住胡人脸腮,迫使他张开嘴,利落地割去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