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追着她们脚步找到南市,市集间灯火如龙,照彻一行行彩棚。每个彩棚中都有形貌装束奇异的外国人表演幻术,周围堵着众多彩衣华妆的燕都百姓,时不时爆发出掌声与呼喝。
他挤不到前排,走了几个地方,面前都挡着一幢幢黑压压的脑袋。
三番两次,他兴致渐失,便沿着繁华的街市漫步,定睛一瞧,前头有个灯火阑珊的彩棚,只站着个孤零零的胡人,不知在发什么呆。
他疾步走去,兴冲冲问:“你会幻术吗?”
这人一身异族长袍,戴着块饕餮面具,不知长相,目光透过凶兽狰狞的眼洞,柔和地落到他身上。
林晗以为他不通官话,摇了摇头,转身便走。那胡人在他身后忽然开口,哑着嗓子:“会。”
好耳熟!
他心弦颤动,凝重地打量他,道:“能让我看看吗?”
胡人道:“我在这里,专门为了等有缘人的。”
林晗不禁莞尔,道:“那我是你的有缘人吗?”
他不言语,一挥手,在身前小桌上召来一叠彩筹,道:“你抽一个。”
林晗抿了抿唇,端详半晌,小心翼翼抽出一个牌子。翻开一看,背后勾画着只白鸟。胡人瞧了瞧,摸出只空角杯,牵着林晗的手,覆上他的掌背。
好暖和,林晗想。拇指、食指、中指上的茧格外坚厚,是用刀和拉弓的好手。
“你看。”
那人温柔地提醒他。
林晗望着角杯,他的手被他牵引着,朝杯中一捉,翅膀拍打的声响乍起,电光石火间,角杯里飞出数只白鸠。
“啊!”
林晗睁大眼,遥望着冲上夜空的飞鸟,心如擂鼓。
“还有吗?”
他喜笑颜开,催促道,“再让我开开眼。”
胡人轻轻颔首。林晗又抽了支彩筹,画着位广袖云髻的女仙。
林晗喃喃道:“是花神。”
这要怎么变?
那人取来盏六角彩灯。竹篾做的骨,外罩网眼罗,散开一地破碎的花纹。他取下燃烧的灯芯,点燃丝罗,彩灯上立马升起熊熊烈焰,眨眼就吞噬掉细密的竹篾骨架。
林晗目不转睛地看。在他变换的巧手之下,焦黑的炭骨逐渐复苏生长,旁逸斜出,开出朵朵晶莹的花瓣,冷香扑鼻。
枯木生花,寒梅报春,岁岁平安。
他摘下一枝新鲜的寒梅,簪在看呆的林晗鬓边,掌心托着他微凉的侧脸,长久不愿离开。
林晗张了张口,盯着他深杳含情的眼眸,探出指头,缩回,忍不住再伸出手,颤巍巍揭开面具。
凶恶的饕餮面下藏着副如玉的容颜,又美又冷冽。瞧向他时,却好似他们恩爱了几生几世。
林晗仔细望着他,从眉眼流连到额角。此时此刻,清宵黧夜,昏沉灯火,眼前人的降临比任何幻术更惊艳夺目。林晗已然忘了耳畔寒香馥郁的梅,忘了须臾前奥妙惊人的表演,满心满眼都是他。
卫戈头上顶着层乌沉沉的斗篷,边缘缀了圈白绒,越发衬得肌肤白皙,嘴唇丹红,俊俏得不像人,像精怪。
林晗暗暗地想,他一定要跟他过一辈子。
“花神娘子。”
卫戈笑着说。
林晗故作嗔怒:“回来了不告诉我!”
卫戈垂着眼睛,半真半假道:“怕你过得不开心,知道我回来,装着高兴哄我。”
林晗斥责:“荒唐!就为这个瞒我?简直把我当小孩耍。”
况且他回来,他哪能不高兴,岂会是装的?
卫戈连连认错,握紧了他一双手,笑道:“回去了任你处置。良宵苦短,花神娘子,接下来往何处巡游?”
林晗正要答话,南市游人忽然沸腾起来。无数璀璨的烟火直上青霄,炸成海棠、牡丹、桃李、杜鹃等百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