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雅,对不起!小雅,你别哭,听话,你刚醒过来,就说了这么多话,再哭,会把身体哭坏的!”
小妹哭得久了,哭到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一点力气也用完了,便止住哭声,无声的在心中哭泣。
“哥……你骗我,你骗我……”她闭上了眼睛,一遍遍重复着,叹息着。
“听哥的话,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难过,医生说,只要做了手术,你就可以看见东西了,你的眼睛就好了。到时候哥陪你去玩儿,好不好……”我已经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语言来安慰小妹了,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叹息着。
“嗯。”她似乎被我说动了,轻轻点了下头,可是泪水又溢出紧闭的双眼,“哥,我看不见你,我好难过……你说,如果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你,那该怎么办?”
小妹不是傻子,她很聪明。我这番自欺欺人的劝慰,其实开解的只是我自己。
“小雅……”我突然憋不住嚎啕痛哭,“我……会,会陪你一辈子,养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哥永远不会离开你,哥答应你!”
“真的?”小妹重新睁开那双已经失了神的大眼睛,寻着我声音的方向望着我,脸上泛出兴奋的潮红,一字一句道:“哥,你不是在骗我吧?我,我现在是个废人了,你还会要我吗?”
“会——”我悲痛欲绝,“不管我的小雅变成什么样子,哥都永远爱你,永远都会照顾你,守在你身边,陪伴你的每一天,每天都讲笑话给你解闷……”
虽有两行清泪随着甜甜的笑容流下,可她笑得似乎更甜了,“哥,你真好!你……可不可以陪着我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哥,我好累啊……”说着,她甜甜地合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泪已经干涸。我呆坐在床边,动也不动,就这么望着睡熟的小妹。睡吧,安详的睡吧。睡得真甜,真美……
也许是仪器的声响吵醒了我,我悄声走出隔离室,走到值班医生的办公室,把他叫起来,向他平静地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我给爸妈打了电话,将小妹醒过来的好消息告诉他们。陈医生此前照顾到小妹的特殊情况帮我们协调了一间位于楼下的普通病房,作为我们一家人的休息室,所以爸妈没多久便急匆匆地赶到了。
接下来是不平静的一夜。
值班医生听到小妹已经醒过来的消息,立即打电话给正在熟睡中的陈医生,并着急和护士还有其他值班医生连夜研究制定临时处置方案。
陈医生红着眼睛,深夜里兴奋地赶回医院。他先是快速详细地向我了解情况,而后一头扎进病房,对小妹进行一连串的医学监测,并会同其他医生召开紧急会议,制定了一系列缜密的处置方案。凌晨,会议室里仍然灯火通明,照得我心中火热。
陈医生并没有惊动小妹,即便是那些繁复的医学监测,也是在尽量不影响小妹休息的状态下进行的。他说,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什么比维护好小妹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更重要,病人需要充足的休息。
陈医生的脸上露出爱怜的表情,他抚摸着小妹的手臂,感叹着,“多可爱的小姑娘啊!没想到她的生命力这么顽强,我遇到过的医学奇迹多得数不胜数,可是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让我感动!”说着,他又不无遗憾地自嘲,“所谓奇迹,其实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另一种解读罢了。医学不是万能的,我也不是神,尽管我很想做一个能消除一切病痛的好医生,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面对病患,我是无力的……”
“谢谢你,陈大夫!”
我真心感谢他。我深知,作为一名主治医生能对患者家属说出这样一番话,意味着什么。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无畏的勇气,那更是一种人间大爱的体现。
“呵呵,不,你该感谢的是你妹妹,也是你自己,是你们全家人。”他开心地笑了,笑容里有祝福,也有鼓励,更多的,是感动。
爸妈这时候正高兴的原地直转圈儿,要不是被告知小妹正在休息,他们立刻便要冲进去探望。
“啊,小雅,因为你的醒来,世界又变得如此美好,因为你的醒来,生活又变得如此可期!”
经过医生的诊断,小妹的语言功能并没有受到影响,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些功能也没有受损;小妹的脊椎骨曾经受到撞击以至错位,经过治疗已经得到恢复,医生表示她的肢体运动功能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小妹的记忆力差了许多,有些小事情她常常感觉记忆模糊,但是经过提醒,仍然能够比较顺利地想起来。
医生说得很对,心理的调节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她能建立起自信、乐观、向上的心态,这对生理上的恢复会起到关键的促进作用。
可惜的是,小妹的眼睛始终不能明亮如昔。
“陈大夫,小雅的眼睛就真的就没有希望了吗,能不能给她做手术呢?”我焦急万分,三步并作两步,追问刚刚坐在办公椅上的主治医生。
“嗯,以目前诊断的结果来看,暂时,还没有做手术的计划……我还是那句话,心理上的调节很重要,这对任何生理机能的恢复都会起到关键的促进作用——当然,以现有的医学检测和治疗手段来讲,我们还不能针对小雅的病情做出明确的诊断和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陈医生堆坐在办公椅上,以手支额,默默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治到这个份上,你们已经尽了全力,就是说,小雅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黑暗里,对吗?!”我蛮横地顶了一句,头脑中的理智瞬间又被抛到九霄云外。
陈医生抬起浮肿的双眼,疲惫地看看我,又缓缓垂下头,揉搓着被近视镜硌得泛青的鼻梁,好久都没有言语。最后,他站起身,踱到玻璃窗前,伸手打开了窗子。一阵清风吹到他身上,吹起了白大褂的衣襟。
“人的大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组织,它的神经系统特别丰富,各种神经负责人体各项不同的生理机能,各种神经组织又会产生相互作用和影响……
人体神经损伤的修复一直是一个医学难题,多少专家学者前赴后继在这个课题上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我从医多年,虽然没有什么理论上的建树,但是在临床上,也接触过无数的脑神经损伤案例。说实话,以我目前的认知和能力,对小雅现在的病情,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为此,我也联络咨询了我的导师以及各大医院的专家,目前还在积极的研讨中。
小萧,不要心灰意冷。在我们面前的,应该是永不言弃的希望,我们正在创造着奇迹,只要肯努力,希望永远也不会枯萎。更何况,小雅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嘛,你为什么要叹气呢?我只是说,以现有的医学水平和医疗技术来讲,还不能找出医治小雅的有效办法——但这并不是说,小雅的眼疾就不可以医治,就永远不会好起来,呵呵,我可没有给小雅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判死刑啊!
小萧,你要知道,人类繁衍生息的历史,就是社会文明与进步的历史。曾几何时,西方医学还被笼罩在中世纪的阴霾里;曾经被视为不治之症的种种疾病,现如今早已经被认知,被攻克。我们面对的,是不断进步的世界,尚有许多急症、绝症需要我们去探索,去认知,去研究攻克它们的手段。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潜在的疾病,需要我们去面对。在医学的世界里,永远存在可能,永远存在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