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远方的空中渐渐泛起一丝丝亮意。
天光降临后的第一个夜晚,终于快要结束了。
不知名的小城中,刚刚泛起过火光的客栈变得寂静,仅有厨房里有几道微弱而怯怯的呼吸声,是客栈原本主人一家五口。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一对满脸苦涩的夫妻,还有一对紧紧抿着嘴唇、脸上有干枯泪痕的姐弟,五人缩在厨房的一角,身体在颤抖着,呼吸短暂而急促,很沉默。
厨房里没有丝毫灯火,冰冷而黑暗,仅有窗户映照进来的一抹光亮,微薄如光斑,十分模糊。气氛沉闷而压抑,五人簇拥在一起,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咕咕……”
一阵饥鸣声响起,那位不过四、五岁小男孩紧紧捏着肚皮,又咬了咬嘴唇,这才小心翼翼道:“娘,我饿……”
男孩的声音堪堪响起,忽的被姐姐用手捂住了嘴。后者大约十岁上下,留着丸子头,此刻冲着弟弟缓缓摇头间,用更加低微却沙哑的声音道:“小洪乖,吃这个。”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半块油饼,轻轻塞进了弟弟手中,皱着眉吞了一口唾沫。继而,她依旧沉默,看着厨房门口的方向,发出一道无声的哀叹。
她叫葛娇娇,不久前刚刚过了十岁生日。原本她的家中有六口人,祖孙三代齐全,家中靠经营客栈为生,生活还算安逸。在天光降临后,她们一家人都为见到那般璀璨的景象而欣喜,更加感受到身体泛起阵阵暖流,变得身轻如燕,精气神旺盛:
她的身体曾一度闪烁金光,像是一个小太阳,她的弟弟蓦然长高了数寸,衣服都有些显小了。她的父母也变得年轻,眼角皱纹消失,肌肤曾亮起晶莹,甚至她年迈的祖父母竟然重新生出黑发,其中祖父的发丝中夹杂着金泽,流转不停,像是某种血脉在复苏。
感受到自身的不同后,一家人都很高兴,为此甚至庆贺了一场,只是在他们庆贺时,忽然有数个修者闯了进来,强行夺取客栈,并将她的祖父当场炼制成了一具飞僵。
葛娇娇觉得,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几个面相丑陋的修者,甚至,对方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萦绕。
“这个老头体质不凡,应该觉醒了某种血脉,可以炼制成飞僵,替我等把守此处!”
“不仅如此,到时令其继续招揽过往‘客人’,运用飞僵之毒,或许会收获更多的宝尸材料。”
“此言大善!我等刚刚蜕变,手中又有不少宝尸需要炼制,正需要更多……”
“……”
五个修者不断开口商议着,都面貌丑陋,身材高大,穿着画有怪异符篆装饰的道袍。五人道袍的颜色各不相同,分别为红黄白绿黑五色,上面有一道道符篆不时闪现氤氲,隐隐勾勒成“犼形”。
五个修者很快结束了议论,立刻各自出手,在虚空中打出一道道五色光团,将葛娇娇的祖父笼罩。符文交织,氤氲弥漫,五色光团中渐渐传出一声声尸吼,是一位老人在转变成飞僵。
很快,一具飞僵现世了。依旧是葛家祖父的模样,身躯与从前近似,只是强壮了些,然而眼神不再慈祥,偶尔流露狰狞嗜血。
看着眼前的飞僵,葛娇娇一家人不禁沉默了。她的祖母和父亲抡动桌椅想要报仇,却当即被打断了手脚,随即五人丢弃在厨房。继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五个修者登上客栈二楼,又眼睁睁看着那个顶着熟悉面孔的飞僵,不时进入厨房里,扔下一道道昏迷人影,偶尔也会吸血食髓,吞魂嗜魄,并且冲着他们五人露出诡异的冷笑。不过,或许那种笑容当中更多的是……威胁。
一连想了许多,此刻葛娇娇看向许久不见动静的厨房门口,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那头飞僵,已经许久不见动静,或许是被除去了。”
葛娇娇语气艰难,表情很沉重。眼睁睁看着一位亲人被炼制成飞僵,变得陌生,行诡异血腥之事,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甚至哪怕明知是对方打断了祖母和父亲的手脚,她也不知如今是该恨还是苦叹。毕竟她明白,眼前的飞僵已经不是她的祖父了,只是凭借祖父的尸骸诞生新的意志,是一头嗜血妖魔罢了。
“即便飞僵被清除,眼下我们也没法全部远行。”葛娇娇的母亲开口,性格很坚韧,此刻用衣袖为丈夫和婆婆擦拭身上的血迹后,将伤口一一包扎,又道:“娇娇,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趁现在带着你弟弟逃吧。拿着为娘的这根玉簪,路上省着点用,你姐弟两人至少数月内衣食无忧。”
说话间,葛母将头顶的玉簪取下,重重放在了女儿的手里,又将儿子的小手拿起,母子三人的手紧紧相握,她冲着女儿露出慈爱而祝福的微笑:“快走吧,孩子。”
“那娘你呢,还有祖母和父亲,你们怎么办……”葛娇娇的声音在颤抖,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眸。她虽然不过堪堪十岁,却已经明白了许多。
葛母摇摇头,看了看身旁的丈夫,笑而不语。葛父叹了口气,蓦然抬起头,冲一双子女露出催促的笑意,又看向身旁的妻子,忍着痛处握住妻子的手,致以歉意的眼神。夫妻二人的性格都很坚韧,此刻相互依偎着,都看着一双子女,在微笑。
一旁的葛家祖母皱着眉,看向厨房另一角,突然开口了,嗓音很沙哑:“快走吧,娇娇,带着你弟弟快跑。那些人是被飞僵之毒杀死的,很快也会变成僵尸……趁现在离开吧!”
“嗯!”葛娇娇重重点头,早已涕泗横流,拉着弟弟的手疾步跑出厨房。她的步伐有些凌乱,丸子头汗涔涔的,强忍着没有回头,她也不敢回头,她害怕一旦对视到家人祝福、催促的眼神,就再也无法迈动双腿了。
“姐姐,我们要去哪啊。”小葛洪紧紧拿着手中的油饼,跑动间一步三回头,嘴角上沾着油渍,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像是一个瓷娃娃,对一切茫然懵懂。他不过四五岁,年纪太小了,看到父母情绪低落便小心翼翼的噤声,哪怕腹中饥饿也想捏着肚皮应对,想要以此博得父母笑颜。
此刻,看着渐渐远去的父母以及祖母,他忽然仰头看向姐姐葛娇娇,带着哭腔道:“姐姐,是因为我不听话惹父母生气了么,我不发出声音了,我也不吃这块饼了。”
小葛洪眼眶盈泪,将手中那小块油饼用力举起,想要递到姐姐嘴边。
“……”葛娇娇沉默不语,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双手抱起弟弟,疾步狂奔出厨房,甚至客栈。
她脚步凌乱,泪水早已朦胧了双眼,她跑得很疾,却一直小心翼翼的没有摔倒,她的心中愈发悲恸,因为身后客栈中已经传出阵阵尸吼声,很模糊,却也很清晰。
不断跑动着,已经离开客栈数十丈外,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人影。那是一个少年,相貌清朗,穿着一袭白衫,眸光很明亮,在熹微天色下显得十分璀璨,恍若星辰。
然而少年虽然生得俊朗,此刻却没闲着,左手掐着一大把肉串,右手竟然环抱一个果篮,嘴角沾着食物痕迹,道:“你们好,要坐下一起吃么。”
冷然将数根肉串塞进了小葛洪的手里,又自来熟的把果篮挎到葛娇娇的肩上,招呼两人坐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葛娇娇懵了,看着冷然直皱眉。
“我就是我,不过,我也算你的恩人吧。毕竟,我的鞋垫都没了……”冷然幽幽道,面无表情的看向那间客栈,如今那里各色神华交织碰撞,不断有火光冲天爆鸣,澎湃而炽烈,看样子某人真的很卖力气。
但是,说动那家伙出手,他也付出了不小代价啊,那两只鞋垫真的很不错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