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云寺后院偏殿,停放着一副木棺。
棺前,放着一张木桌,上有一块灵牌,上写着“故显考沈公讳国顺府君之灵位”十三字,旁书“不孝男宗相泣立”。灵牌前,摆着族叔沈开祥为宗相备好的奠仪:一碗米饭,两荤(一肉一鱼)三素(两蔬菜,一块豆腐),一杯米酒。
此刻,身穿孝服的宗相跪在木棺前,泪落如珠。
十月下浣,萍乡县宣风市登船,经袁州府、临江府、吉安府、赣州府。晓行夜宿整十天,终是昨日方抵达大庾。艰难跋涉,换来的是一副冰冷冷的木棺。想想父子俩一别再无归期,自此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宗相更是哀恸不已。
“父亲——”宗相终是放声大哭。
沈开祥站在一旁,烧着纸钱,不停地摇头叹息。
许久,沈宗相擦干泪水,站起身来,拜了三拜。又对着沈开祥拱了拱手,泣声道:“祥叔,侄儿明日,想赴县衙,请县主李大人主持公道。”
沈开祥点点头。他引着宗相来到大殿,一一拜谢寺僧悟镜、悟通。宗相才知道,父亲身陨,事发突然,赖悟镜、悟通诸僧之助,族叔方安排购来寿棺,寿衣,安排停棺偏殿诸事。次日报官,弓兵拿获巫良后,悟镜等人又前往县衙指证凶犯。
宗相听后,再次叩首拜谢。望着族叔、悟镜、悟通一人二僧,心里暗暗发誓,今日三人有恩于我,他日有成,定要回报一二。
回到偏殿,宗相坐在蒲团上,望着父亲的牌位,一言不语。沈开祥站在一旁,不时拨弄油灯灯芯,火苗左右摇曳,发出“噼啪”作响。
晌午过后,沈开祥回到茶头,为宗相抱来了棉被。他说,立冬已过,虽是晴天不雨,偏殿独自守灵,早晚寒气袭人,有床棉絮暖暖,不会寒着凉着。
沈开祥曾祖惟泰公,与宗相高祖惟兴公为嫡亲兄弟。前明崇祯年间,惟泰公占籍茶头,惟兴公迁居九牛塘。
沈开祥与廷贵,年纪相仿,秉性相近,每次见面,两人纵使仅是随性畅谈,亦不觉冷场。两月之前,廷贵告诉他说,因祖遗之产,乏人料理,被无赖、泼皮强占多年,他此番前来,乃要重复旧业。几日奔波,眼看大事即成之时,讵料遭此毒手,殒命于此,时也命也。
目睹族弟殒命,他起初大惊失色。报官、报讯,一应后事,事无巨细,他都尽力维持。
此次,见到宗相前来,又见宗相落落大方,处事有条,略觉欣慰。
“祥叔——”宗相看到沈开祥抱来被子,鼻头一酸,感动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县衙,定要为我故去的大哥讨个公道。”沈开祥见宗相泪如泉涌,发狠道。
千里之外的杭城,夜上华灯,暮色已深。钱氏中药铺里,灯火依然通亮。
算算,今日是江右白术运抵杭城的日子。吃过晚饭,掌柜钱日台早早来到药房,躺在逍遥椅上,美美地吸着鼻烟,小金也是一脸喜色,在屋里不停走动。
“小金,你去看下,郝先生回来没有?”钱日台道。
小金应了一声,走了出去。晌午过后,他让账房郝先生,带着三个伙计去了城西码头。这都戌时三刻了,郝先生也没带回来个信。
一炷香过去,小金走了进来,摇了摇头。
“莫非路上又耽搁了?”小金猜测道。
“不急,再等等。”钱日台回道。其实,他心里更急。昨日下午,收到莫云三日前从路上寄来的信函,说是今明两日定到杭城。今日已是月底最后一日了,再等不来大船,到时拿什么参加术会。
三号芦市大船,装的满满当当。试问杭城,此时此刻,谁能拿出三船白术?那可是上品白术,整整百担之数。
此前十数年,他遍访名山胜地,寻找种术之地。仅在江右试种多地,所产之术,大多虽与浙江野术相似,其形甚小,有鹤颈而甚短,其体坚实,其味苦劣,实不可用。
直到偶然觅得雪竹垇、钟引塘,试种之下,竟大获成效。十数年间,数担、十数担、数十担,直至今日的百担之数。白术源源不断,真金白银滚滚到手。我钱氏,有江右白术这张底牌在手,杭城术市牛耳,早晚定要去执上一执?
想到这里,钱日台热血沸腾。
“掌柜的,船到码头了。”一名伙计匆匆走进来,边走边喊。
“好。小金,我们看看去。”钱日台手一挥,起身走了出去。
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金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