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河舟中,官板子顺流而下,宗相躺在船舱,闲着无事,反复翻看《商贾便览》。
“出门在外,难免坐船,走水买卖,居舟尤多,稍不慎重,命丧顷刻,寸步须当留心。”
“客途雇夫运货、挑行李,而夫马往来之地,固有夫行、歇店保雇。莫若预将货物捆装,包印封整,指明给挑。”
出门万般不易,宗相前次大庾之行,期间颇多曲折。
此次去杭,全程千五百里,路途比之上次大庾之行,更是遥远。他携白术数百斤,于芦溪头牌雇船、雇夫外,转运、售卖诸般,全无一点头绪。
袁州府赴杭城,水路经宜春、新喻、清江、南昌、上饶,陆路从玉山启程,四十里至草萍驿,四十里至常山县,水路五百里至杭城。
“想我好歹也是个秀才之身,却要混迹行商坐贾之中。”宗相心里暗地自嘲。
“此事,若是曼娘父亲知晓,我那岳父大人,恐怕会失望之极。”宗相又暗暗思忖。
曼娘父亲,少时善读书,刻苦自励,雍正登贤书,试于礼部不顺,以母老还家终养。举业之途,遂寄望于静轩。
对这个岳父大人,宗相是又敬又怕。不过只要曼娘不说,他赴杭城一事,一时半会,岳父大人应是无从知晓。
想起曼娘,宗相从贴身衣袋,掏出一个油纸小包,小心拆开,拿出几张宣纸,看了起来,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油纸里的宣纸,是宗相与曼娘所作之诗。
记得当年,与曼娘成婚不久,宗相于书院苦读,一日接到信函,拆开一看,竟是曼娘所作七言三首。
其一曰:
予心寂寂数余天,日不思餐夜不眠。枕上风流情莫舍,闺中惆怅泪涟涟。
其二曰:
聊吟几韵达情哥,独坐绿窗积恨多。织女无心织锦帐,牛郎有意渡银河。
其三曰:
趁此青年好用功,光阴一去再无逢。窗前勤把五经读,早跳龙门游泮宫。
曼娘的缠绵、多情,以及对他的期许,跃然纸上。宗相看后,忍不住提起笔来,一一和韵。
其一曰:
意如春树暮云天,久别佳人恨无眠。雁信寄来觇寂寞,相思两泪共涟涟。
其二曰:
反躬自叩愧为哥,难越关山恨更多。五百年前皆夙佩,莫思当日渡银河。
其三曰:
予升十道废全功,千里因缘亦偶逢。客梦归宁同昨日,声声勉我入泮宫。
五年眨眼即过,他早入泮宫,与曼娘,依旧你侬我侬。此趟杭城之行,说是一月两月,其实到底需要多久,他也心里没底。而曼娘,这回亦如往日一般,嘴上未说半句怨言,心里还是有些不舍,为他默默收拾行李,嘱他好生照顾自己。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宗相把两人之诗,小心折起,复用油纸层层包好,照样放入贴身衣袋,站起身来,走出船舱。
船舱之外,浓雾蒙蒙。目之所至,茫茫一片,偶尔有矮树数株,茅草屋两三栋,闯进视野外,河面上,除了篙声,便是水声。
“前面,离清江不远了。再有三四日,船过省垣,直趋上饶,便是玉(山)常(山)陆路了。船夫二人,一人驾船返芦,一人随我去杭城。”宗相心中,早已想好。
杭城钱氏中药房,今日又有一船白术运抵。
“算上今日这船,今秋已到了三船。”郝恩麟高兴地对钱日台说道。
今年白术行情看好,前几日,望仙桥叶氏药铺掌柜也登门求药。这叶掌柜,可不一般,早年任职刑部,精通医理,离任后寓居杭城,悬壶行医,有贫病者求治,慷慨施助,博得声誉,没几年更设立药铺,后来更是精选各地道地药材,选用宫廷用方及家传验方,开设叶氏国药号。
“掌柜的,王、魏神医医馆,所需之数,交付不到两成。叶掌柜所需之数,更多于两位神医,我钱氏能足额供应?”郝恩麟问道。
“叶掌柜国药号,配伍成药,切制饮片,门市销售。此举,非他处可比,假以时日,杭城,必有叶掌柜一席之地。”钱日台道。
“去岁术会,叶掌柜曾有歙术,犹记清芳之气,缭绕一室。”郝恩麟道。
“确实,可惜歙术甚少。若要寻得几株,便如百岁之参。我隽品于术,正逢其时。今岁术会在即,可精选数术,呈送白会长,届时我钱氏药铺术王,若能斩获杭城术王。我钱氏药房,进入术会,有望矣。”钱日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