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凝云来到楼中后,先伸手拎了拎酒壶,估摸一番重量,随后看向一脸迷茫的毒娘子,笑言一句,离席片刻,可曾有人添酒?
毒娘子摇了摇头,眼力劲十足的宋舞娥赶忙抢过酒壶,朝门外妖兵侍卫娇声喊了几下,“来人呐,添酒,添酒。”
谢凝云神色淡然问道:“宋夫人,本地酒水多少钱银子一斤?”
宋舞娥一愣,旋即笑了笑,“将军放心,都是妖团运来的上等酒水,喝着也放心,不会靡费百姓。”
自以为将话说得滴水不漏的黑衣女人,没料到谢凝云突然摸住她的纤细手腕,更想不到这位西岭女将会十分唐突的说出一句,“那最好不过,夫人且坐,陪我喝几杯。”
谢凝云指了指李良笈和张仁,微笑道:“这二位是南瞻部洲道门中人,有清规戒律,不饮酒。那个马尾辫少女呢,自然是年纪小,还不会喝酒。西岭皆知我好酒如长戚大人,你若不陪我喝上几杯,我到这长垣镇,可寂寞死了。”
宋舞娥觉得此刻却之不恭,笑望向门外扈从,吩咐赶紧上酒,又坐到谢凝云身侧,展颜问道:“那将军怎知我能饮酒?”
谢凝云反问:“舞娥,为何取这个名字?”
这让取了个八面玲珑名字的女人一时无言以对,这会儿不得不笑道:“实不相瞒,将军,我曾是舞姬出身。人在江湖,妖族莽莽,真名早已不重要了。”
谢凝云端起酒壶,“没关系,名字不重要,舞姬也无妨,谁还不是个舞姬出身呢,我就是呀。所以我才说,让你陪我几杯,同是天涯沦落人嘛。咱们这路苦命人,哪个不是千杯不醉?”
千杯不醉这个词,对于谢凝云而言,没有一点水分。
可对于宋舞娥而言,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瞧着黑衣女人矜持举杯,不敢沾唇的模样,李良笈与张仁对视一眼,原以为这体态风骚的女人也是巾帼海量,不曾想眼拙了,反倒是被妖族尊奉为谢将军的这位剑器女主,模样清秀,看似孱弱,却真堪称西岭酒圣。
谢凝云先是自斟自饮了三杯,若无其事笑道:“怎么?”
宋舞娥轻呼口气,仰脖饮尽杯中酒。
谢凝云反复斟酒,黑衣女人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杯一杯陪敬,直到三壶酒尽,宋舞娥神色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瞥向门外台阶,用娇滴滴嗓音,反复劝谢凝云道:“将军,小女不胜酒力,饶了我吧。”
谢凝云点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若是相知,岂劳我费唇舌,酒来,抬瓮来!”
一句抬瓮来,令黑衣女人瞬间脸色铁青。
与此同时,门外妖族兵士也满脸难以置信探出脑袋,宋舞娥朝小妖们摇了摇头,这酒,说什么也不会再喝了。
“莫非酒中有毒?”少女乌月悄摸摸与玄松魂和雪琴魄讨论不休。
雪琴魄道:“可能是怕酒后失言,吐露些什么秘密?”
玄松魂道:“这回我不跟你抬杠。我也觉得,这女人置身于谢凝云的酒局,是露怯,要么,她根本不是很么舞女,要么肚子里藏着东西,怕说漏了嘴。你瞧她在食神庙前头强装镇定的模样,藏得挺好,不过还是露了马脚。主要还是女人不能有三分媚色,最引男人注视,想要不惹别人细细观察,就得低调。”
宋舞娥强颜欢笑道:“都是坛子装的老酒,没有瓮,将军说笑了。”
谢凝云摇手道:“昔日我给人劝酒,碰上似你这般推辞的,通常,我都会……”
谢凝云突然出手如电,寒光一闪,横剑在膝,她手持小杯小口抿着,故作娇笑,“然后舞剑为之助兴!莫非夫人也愿一观剑舞?”
宋舞娥没有立即回话,突然间站起身,被剑光所照,一时惊吓得眼神凄厉,凑在王吞身旁时的眸中媚态荡然无存,此刻掌中所握的酒杯,也被数圈砗磲色的挠钩缠绕。
少女乌月急忙撤离酒桌,李良笈和张仁也都倒吸了口气,这怎么一拔剑,女人手指甲足足长了三寸?
宋舞娥修长睫毛抖了抖,急忙抽手,背在身后。
谢凝云自顾饮酒道:“一开始还心存侥幸,总觉得不过是陪这位西岭女将军打发些时间,可从食神庙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心里发慌,你在害怕。这会儿喝得半醉,见到剑光,猛然心慌,不争气的指甲骤然生长,再想运功撤回,已显得愚蠢不堪,你背在身后,能掩饰什么呢?要不说,酒是个好东西,能洗出来身子里许多秽物。那么,你到底是算是何方秽物?人族巫师?即墨使?妙研使?苦行者?妖族精怪?山精鬼魅?总不能是个蘑菇精吧?”
黑衣女人满头乌发顷刻飘动,自根须起,遍染朱红,身上黑衣织就的细密纹理随之消失,化作一团墨色融入肌肤,不过很快这团墨色就将其身姿遮蔽,一步步缩退向那扇敞开透气的冰裂木栅小轩窗。
“妖物,想走?”
说这话的是手提长剑的李良笈,在如今天庭的清微弟子眼中,所谓世间妖物的概念,较之身在南瞻时,已然淡薄极多,西岭地界妖物遍布,在他们心中,此妖早非彼妖,而“妖物”一词,反倒成了形容那些,在西岭地界都不常见的魑魅魍魉,非熊非罴,非虎非豹,却身披人皮,能口吐人言,不过此等生灵绝非人族巫师,却也会遭西洲妖族所忌惮,最初在天庭与三十三座神山中原住民攀谈时候,李良笈就诧异于天地之间万象森罗,人族以妖族为异类,这些魑魅,不正是妖族心中的异类。
没谁知晓此等生灵因何而生,从何处来,哪怕同居一檐夜宿床笫,次日共枕醒来,发觉对方身有异象,却能幻化自如,还笑吟吟望着自己,却辨不出对方根脚,只知道非人非妖,岂不恐怖?
不过至少那虎妖王吞没碰上魑魅化形的好时候,否则一介妖族都尉,心思机敏见多识广,还能将禁脔当作尝鲜?
色字蒙妖眼。
谢凝云伸手拦住了李良笈,“没事,让她走。”
浑身黑墨荡漾女人身形彻底消失,随之冲出窗扉,等到门外几名妖团侍卫满脸错愕冲进来后,谢凝云才朝李良笈道:“此等魑魅,传言来自孽海关外,能幻化人身,想必修为不俗。我们这里人多,实话,我也照顾不来,为避免狗急跳墙,姑且让她走。”
紧接着谢凝云掏出一块鎏金腰牌,金水过了十余遍,后拿玛瑙刀细细抛光过的那种,锃明刷亮,递在守镇妖团的妖兵手中,小妖们接过令牌,眼睛瞪得溜圆,纷纷竖起耳朵听后差遣,谢凝云道:“点燃烽火,舞狼烟,再沿着金刚山修筑的驰道,直奔最近的几处峁城,调五千精锐豹骑到长垣镇。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