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引自《博物志》第九卷第五十四章。
珍珠在一切贵重之物中占据第一的地位,被视作顶级珍宝。珍珠主要来自印度洋,正如前文所述,那里栖居着巨大而稀奇的海怪。珍珠从这炎热的地方启程,跨越多个海域,穿过广阔的陆地,才来到我们的国度。印度人要获取珍珠,必须到岛上去采,能采到珍珠的岛只有固定的几个。最盛产珍珠的岛,正如我们在环游世界一周的部分所说,有塔普罗巴奈岛、斯托伊迪斯岛和印度的佩利穆拉岬。不过,最受人重视的珍珠则产自红海尽头的波斯湾的阿拉伯沿岸。
在普林尼看来,印度总是一个梦想之地,但若涉及珍珠就未必如此了。塔普罗巴奈岛,即今天的斯里兰卡[1],确实有人在这里捕获过硕大的珍珠。斯托伊迪斯岛或许也是印度洋上的一个岛屿吧。关于佩利穆拉岬,据说是斯里兰卡西北海岸上的一个小海角。上面的片段中还提到“环游世界一周的部分”,这是指《博物志》第六卷关于地理的部分中,普林尼叙述近东[2]、亚洲和非洲地方志的内容。“红海尽头的波斯湾”这个说法挺奇怪的[3],普林尼大概是错将红海和波斯湾视作相连的海域了。
继续引用第五十四章的后半段。
珍珠贝的起源及形成与牡蛎几乎相同。据说到了繁殖期,珍珠贝受到刺激,便会像打哈欠一般张大口,吸入能使其受孕的露水。过了怀胎期,珍珠贝便会分娩,生出的孩子便是珍珠,不过这些珍珠会因吸入露水的性质而有所不同。具体来说,倘若吸入的露水足够纯粹,那么珍珠便是光辉洁白的;但若吸入了浑浊的露水,那么生出的珍珠也会略带污渍。珍珠贝怀胎期间,倘若天候狂暴,那么珍珠的成色就会显得暗淡无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珍珠是吸入从天而降的露水才受孕的,因此比起大海,天空的状态对珍珠的影响更大。珍珠上会呈现出天上云朵的颜色,或是吸收朝阳之光,显得鲜艳且闪耀。天气越好、珍珠贝吃得越饱,生出的珍珠就越大。倘若天上降下闪电,珍珠贝便会闭口不食,珍珠也会因此变得瘦小。此外,珍珠贝还会因雷鸣而突然闭口,这样便会生出普瑟玛克(松软之物)。这是一种内部空洞、如同脆弱泡沫一般的珍珠。这就是珍珠贝的流产。生于月圆之时的珍珠则会有厚厚的外皮,并且覆盖了好几层,犹如人身上的茧。所以专业技工深谙打磨珍珠之道。令人惊讶的是,珍珠会和人体一样被太阳晒到发红,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喜欢晴天。沉入阳光无法抵达的深海底部的珍珠,也因此能保持它原本的白色。不过积年累月,深海的珍珠也将变黄,生出浑身皱纹。人们所追求的鲜明光辉,是珍珠年轻时才具备的。珍珠若是上了年岁,变得坚硬,紧贴在贝壳上,即便是用锉刀也无法将它剥离下来。半边圆润、另外半边平坦的珍珠,因其形状而得名手鼓。我还见过人们将附有许多珍珠的贝壳做成香水瓶使用。此外,珍珠在水中是柔软的,但一离开水,就会立刻变得坚硬起来。
珍珠贝吸收天上的露水以孕育珍珠,这故事完全是荒唐胡话,但实在太有普林尼的风格了。亚里士多德未曾有过涉及珍珠的记述,这样一来,或许反倒是给普林尼提供了自由发挥的空间。阅读这一部分时,我感觉普林尼或许是将珍珠当成了与植物果实类似的事物。这让我回想起涉及昆虫的第十一卷中提到的、从卷心菜叶上的露水中诞生的毛毛虫,读到珍珠的部分时,倒是能参考这一思路。或许在古代人看来,空中的露水具有一种能力,能让动物自然诞生。总之,我最喜欢的就是普林尼所写的这些内容。
接下来引用第五十六章。
珍珠用着用着,便会越磨越小,若不小心对待,还会变色,这是毋庸置疑的。珍珠的所有价值,都取决于其是否洁白、硕大、圆润、光滑及沉重。很少有珍珠能满足这所有的条件,也极难碰见两颗一模一样的珍珠。喜好奢侈的罗马人将珍珠称为乌尼欧(天下一品),或许也正是出于此因。事实上,希腊人或是发现珍珠的蛮族人都更愿意将珍珠叫作玛格丽特。珍珠所呈现的白色也有不同种类。总的来说,产自红海的珍珠最为明亮。印度洋产的珍珠与云母的薄片相似,大小上则优于其他产地的珍珠。最受人赞赏的是一种名为艾克萨卢敏阿托斯(宛若明矾石之意)的珍珠。略呈长圆形的珍珠也具有独特的魅力。如同香水瓶一般,顶端较细、末端显得圆滚的珍珠被人们称为艾伦克斯(梨形之意)。妇女们将其嵌于指间饰物中,或是左右耳边各悬挂两三颗,一脸得意满足。为体现这种奢侈、这种令人可叹的铺张浪费,罗马人甚至还用上了外语词汇。他们将这种珍珠耳饰唤作库洛塔利亚(希腊语中意为响板),因为垂于耳畔的珍珠会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令人心中欣喜。
玛格丽特一词来源于希腊语中的玛尔格隆(珍珠),原本应当是东方国家[4]的词语。据说天然的明矾石带有玻璃一般的光泽,有时会呈现白色、黄色或红色。这种颜色的珍珠大概就被当作艾克萨卢敏阿托斯,受到众人珍视。按照普林尼(第三十七卷第六章)的记述,罗马人对珍珠的热情始于罗马共和国末期,盛行于庞培讨伐米特里达梯之后。据说恺撒为取缔独身人士的奢侈作风,曾禁止无夫无子、四十五岁以下的妇女佩戴珍珠。当时的女性对珍珠的狂热,看来是已经到达无法容忍的程度了。
继续引用第五十六章的后半段。
在我国的海中也发现过珍珠,色雷斯的博斯普鲁斯[5]附近的珍珠则更为丰富。在这些珍珠中,有一种赤色的小小珍珠,生于一种名为海螂[6]的贝中。此外在亚加尔纳(面朝爱奥尼亚海[7]的希腊某地),有一种产珍珠的贝,名为江珧[8]。我们由此可知,产珍珠的贝不止一种。其实朱巴王也曾报告过,阿拉伯有一种贝,倒生着海胆一般的棘刺,如同带有刻痕的梳子。据说这种贝的肉中可生出冰雹粒一般的珍珠。这种贝尚未引进罗马。在亚加尔纳发现的珍珠并未获得很高的评价,这些珍珠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外形凹凸不平,颜色斑驳。相较之下,亚克兴(面朝爱奥尼亚海的伊庇鲁斯地区的海角)附近的珍珠更为优质,与毛里塔尼亚(现今阿尔及利亚西部)海岸的珍珠一样,是小颗粒。亚历山大·波里希斯托[9]和斯蒂涅斯认为珍珠也会年老色衰。
据说,可产出天然珍珠的贝类有一千种以上,普林尼在这个章节中所说的,或许出乎意料地有根有据。接着引用的是第五十七章。
珍珠即便掉落在地,也绝不会破碎,基于这个事实,珍珠的硬度也是显而易见的。此外,珍珠未必生长在贝的肉中央,而是分布在贝中的各个部位。我见过一颗长在贝壳边缘的珍珠,那模样就像是要马上离开贝壳一般。有时还能在一只贝壳中发现四五颗珍珠。迄今为止,几乎没有人发现过重量超过半盎司(约十三点五克)的珍珠。不列颠尼亚[10](现今不列颠岛)产一种色彩暗淡的小颗珍珠,下面这件事可作为佐证。神圣的皇帝尤利乌斯亲自在母亲维纳斯[11]神殿的神像前献上铠甲之时,对铠甲由不列颠尼亚产的珍珠制成一事十分得意,还向天下吹嘘了一番。
据苏埃托尼乌斯的《皇帝传》记载,尤利乌斯·恺撒“之所以有意进攻不列颠尼亚,是为了获得当地所产的珍珠。他还为了辨别最大的珍珠是哪颗,时常用手来掂量珍珠的重量”。比起民众,皇帝才是一头扎进对珍珠的狂热的先驱。
接下来,我想引用的是关于另一种海产宝珠,即珊瑚的部分,来自第三十二卷第十一章。自古以来,人们将珍珠视作白珠,珊瑚则被视作赤珠。
如我在关于珍珠的篇章中所述,印度的珍珠在罗马人中间深受重视。与之相似的是,珊瑚在印度人中间也深受重视。事实上,这类贵重物品的价值通常取决于人们对其迷恋的程度。人们也在红海发现了珊瑚,但那里产的珊瑚颜色发黑。波斯湾发现的一种名为拉克的珊瑚也是一样。受到人们最高评价的珊瑚分别产自加利亚湾的斯托伊迦帝斯群岛周边、西西里海的埃奥利群岛[12]周边以及特拉帕尼(西西里岛西岸的城市)周边。此外,人们在格拉维斯卡埃(伊特鲁里亚的城市,可眺望第勒尼安海[13])的海中、在坎帕尼亚的那不勒斯附近也捕获过珊瑚。厄立特利亚(面向希俄斯岛[14]的小亚细亚西岸城市)的珊瑚非常红,但因质地柔软,并不贵重。珊瑚形如灌木,呈绿色,其果实在水中呈白色,质地柔软,但离开水中便会立刻变硬变红,外观和大小都如同人们栽植的灯台树[15]那般。传说,若用手触碰活着的珊瑚,人就会立刻石化。所以捕获珊瑚时,必须趁其不备时用网将其拔离水底,不然就得用锐利的刀刃将其割取下来。因此珊瑚又被称为库拉利乌姆。饱受人们珍爱的珊瑚往往成色鲜红、枝杈众多,摸上去不会有石头那样的粗糙感,也不见空洞或小孔。
我在前文中说过,普林尼似乎将珍珠视作植物所?的果实,看来他把珊瑚也视为同物了。在这一小节的文字中还出现了“珊瑚的果实”的表述。在水中还是柔软的,离开水就会变硬,这一特质的描写在珍珠和珊瑚身上都是共通的。就连文艺复兴时期的博物学者都认为珊瑚是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生物,普林尼将珊瑚当作植物也不足为怪。此外,迪奥科里斯对珊瑚的称呼非常奇妙,叫作利多颠得隆(石树)。
珊瑚在拉丁语中叫作克拉利乌姆或库拉利乌姆[16],按照普林尼的说法,这或许是来自希腊语中的库拉(割断物)一词。不过普林尼的语源学好像不太靠得住,根据法国LesBellesLettres出版社的《博物志》法语译本的译注,库拉利乌姆是来自闪米特语[17]的外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