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身还未走两步,袖口便被一双手扯住,沈易的声音非常低哑,又格外虚弱,他说的话,字字句句如同淹没在滚滚尘埃里再也寻不见,我反应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那是两个字,他惯常唤我的两个字。
转身靠过去,我侧了侧脸,恰好挡住投向他的一记阳光:“嗯,我在。”
沈易脸上带着苍白的病态,长发微乱,而那双澄澈眼眸似被雾气笼着,怔忪间,衣带清风,他已向我扑过来。
踉跄两步才稳住脚,沈易却勒着我不松手:“阿姐……我难受……阿姐……难受……”
我有点吓傻,同异性间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辈子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里面除了高长恭他是第二个,我尴尬地将他推开:“沈易,发生了什么事?”
隐匿在角落的黑衣男子突然飞身而出,立刻沈易将沈易扶坐在榻上,眉眼低顺而恭敬:“少主……请节哀。”
晴天霹雳,我立刻抓住沈易的胳膊:“谁死了……谁死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因为沈易已再度陷入了昏迷。
…… ^ ^ ……
沈易昏迷三日后,终于彻底转醒,除了脸上挂着几道青痕外,精神已经接近常人。
佛家讲究因果循环,而我的祖母正是佛教的忠实信奉者,她总说,生生死死其实都逃不开因果命运。所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并不是空穴来风。我想,再过一两日,沈易大概可以活蹦乱跳了。
两个神秘的黑衣夜行人已被他交代正事打发走,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屋中密谋了什么,不过少了两个人伙食的负担,我乐得开心。
那个所谓的“节哀”,我问过三次,奈何他始终守口如瓶不发一言。俗话有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此时就此作罢。其实我也明白,需要节哀的伤心事,没有人愿意提起,而我这般戳人伤痛的做法,确实很不厚道,所以以后,除非他想说,否则我绝不会再问。
云淡风轻,庭前的梨子倒挂在枝头,果香随风淡淡飘散,突然想到春暖花开的一树洁白,我不禁晃神了许久,想到那个有着姣姣梨花香的男子。
沈易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蹲在庭前的土地上,手里握着一根细长小木棍涂涂画画。虽然体力不是很支,但伤病之后的轻松挂在脸上,一张脸显得有点红润。
我放下手里的熟鸡蛋凑过去,只见松软的土地上赫然映着一个长裙的姑娘。虽然是一副土画,可笔笔触触都透着一丝精致。我知道,只有饱含深情的心才能画出这样漂亮的画,于是我怕不怀好意地戳了戳他的脸蛋:“快说快说,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沈易冷然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小木棍应声折断。我愣了愣,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急忙找其他话题扯走:“今天天气不错啊,呵呵……”
沈易看我半响,终于,眼中的冷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伤痛:“这是我的姐姐……”
“姐姐?”脸上一热,我居然猜错了。
他继续道:“周国皇帝莫名死亡,新帝登基,朝野之内一片混乱;齐国皇帝懦弱,叔辈权势滔天,汉人同鲜卑人的斗争越发激烈……”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而且没有任何联系,而我向来又是只关心自己事而不关心天下事,就算明白了他话的字面意思,也不知道他隐含的意思就是是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他,捡起他折断的木棍,在地上蹭了蹭:“所以——”
他说:“你看,天下都这么乱了,偌大的幽州死上一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其实都不会有人顾暇。”他的眼睛看着天,睁得很大,“人杀我,我杀人,可谓报仇;人助我,我助人,可谓报答……阿姐你看,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吧。”
啪地两声,捡起的两节木棍被我断成四截,一阵后怕,我惊得不知所措:“沈易,你……”
我是个姑娘,软弱的小姑娘,生死在我眼中绝对是天大的事情,我从不认识这样的沈易,也从未听别人说过杀人如碾死蚂蚁的话。
眼前的这个人满脸阴鸷,仿佛世上所有人都欠下他十多条性命,而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杀掉他的敌人。可是,打打杀杀对于一个还是孩子般的他来说,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啊。
沈易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他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我恨他们!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若是有……我也不会失去姐姐,更不会沦落如此……”
原来他是在为姐姐报仇,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他已继续说了:“这些话一定要告诉你,因为我将要做的事情会牵连你……阿姐,你是好人,我欠你一条命,但如今我自己已是危在旦夕,不知如何还你一条命。”
“你……”
“阿姐,我让人送你走好吗,我不知道除了让你离开外如何才能不连累你!欠你的只有下辈子再还,若侥幸存活,沈易一定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