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瞧,对那黑胖鸟儿顿时火冒三丈。原来,它竟将我藏在床暗处的一件衣袍叼在嘴里,拖来了给元天寰看……我看到阿若她们缝制战袍,也学着缝了一件。我在冷宫时没有好好学过女红,因此缝制的衣裳,针脚远不如阿若细密。可不是让人嗤笑?
“我……”那倒是一件男人的袍子……我想不出什么解释,不如不说,用眼睛溜着元天寰,下定决心在出征前不说任何让他心烦的话。
元天寰将袍子捏到手里:“挺好的。”
我不明他所指,他抬脸说:“这袍子缝制挺好的。”
我“啊……”了一声:“你在我这里用晚膳吧?”
他略带遗憾的摆手:“今晚还要去城南骑兵营帐,朕出征前夜都在军队中宿夜。就此别过了你吧。”
我心里一动,元天寰注视着我:“朕本来有几句话交待你,但看到你又觉得多余。长安五弟守卫,宫中就交给你和罗夫人。你是桂宫殿下,皇帝之未婚妻。你的一言一行,对于人心都有作用……”
我抢到:“我明白。等你回来,你也会明白的……”
他笑了一笑,又靠在垫子上,闭上眼睛,似有丝伤感:“……朕每到桂宫,总有一种婴儿般的奇特感觉,好像总觉得母后回到了身边,朕就可以安心入睡。不过,对你也算失礼……”
我轻轻道:“管他呢,你就索性睡一会儿吧。这么大的雨,倒像是催眠曲子。”
元天寰也不客气,真的平心静气,闭目养神起来。好像纷扰的红尘,战争,都跟他毫无联系。我望着他睡觉,自己也发困,靠到远处的琉璃屏风旁勉力撑着。黑鸽子兀自跳在地上,咕咕叫着。倒是越发衬出殿内宁静。我忽然觉得,要是明日不是战争就好了,那个男人也可以睡下去,我也可以休息。我甩甩头,元天寰却动了动:“可惜啊,睡不成的。你知道,这两天一经交手,柔然帝国准备比朕想象的还要充足的多。他们多年隐忍,蓄势待发。而我军长年征战,正处疲劳。公主,朕此次出击,他们必定会分强兵攻击长安。到时候君宙加上赵显之力,也不知能否抗衡。但我不出击,五弟和赵显等毕竟太年少,在从未经历的北方地形上恐怕施展不开。一旦北方全线溃败,长安就会危及重重,大家都坐以待毙。因此,不论天象吉凶,我出战,赢的机会才大。”
我站起来,对他静静的说:“五王爷的力量,应可以守好长安。赵显,你才用得着。我不愿你让他代元君宙迎敌。你太保护五王,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元天寰沉默半晌,忽然站立起来,抚摸着振翅飞到他肩膀上的鸽子,他顿消疲态,目光炯炯:“公主,朕保护五弟,何尝不想保护好你呢?……朕十六岁出征至今,这是第一次有女孩送给我的战袍……”我有点惭愧,难道这是专门送给他的……?但我只狡黠一笑:“元天寰你要谢我?”
他傲然望着殿外秋雨,也潇洒的笑了:“你呀,有什么值得朕谢的?明天来送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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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血战,以血开始,所以元天寰出征,便以血祭旗。
柔然在长安城内的几个贵族,在秋雨连绵的早晨,都成了刀下之鬼。长安北门前,送行的大臣,王族成群。我以酒敬元天寰。人们注视着我们,眼里含着泪花。似乎他是战神,而我就是胜利之神。元天寰一身戎装,精神抖擞。他饮完酒,轻轻对我吐了一个词儿,我还没有恍过神儿,他已经挥手,全军出发。
上官先生的马车从我身边经过,那大汉孙照礼貌的对我躬身。我不禁叫了一声:“先生?”
瞬间,他揭开车帘。他那张清丽如诗的脸,从容,轻松,愉快。他望着我,就像澄清的碧空。但他没有说一句话,就再次放下了帘子。
随着大军的远去,这城里只有我和阿宙了。阿宙曾说让我许他一个秋天,想不到今秋,是你我共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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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每深一分,我就越习惯于这座城——元氏之都城。
北风卷着狂沙呼啸而来,最后一片殷红的叶子在长安飘落。箫鼓离我们极远,又极近。我错觉有两个少年是站在城垣上观看城内的一切。我是我,他是他。虽然星空下,阿宙和我绝不可能隔着长安城握起手,但时时刻刻,我看得见他,他也看得见我。于是,心里装得满满的自信,连死都不怕。
贫贱如小民百姓,都日夜在寺钟里为皇帝祈祷。
富贵如王妃公主,也献上了珠玉锦绣以供军用。
京城上到尚书八座,将军谋臣,下到宫女宦官,乞丐小贩。
常盼望着启明星般,彻夜等待御军最新的战报,被快马驼着,破黑雾而来。
我曾经以为人们畏惧元天寰,原来,他们更依赖着他。
二十六岁的元天寰,就像曦朝人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