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件事情让维尼奇乌斯感到担忧,那就是外援可能会来的过于快速。基隆也许已经跑到城防衙门里报告了他的失踪,或者可能带话给了维尼奇乌斯的获释奴,若是出现那样的情况,城防卫队差不多会随时冲进这里。假使如此,他可以下令把吕基娅带走,把她关在自己的府里,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他知道他根本不会试之以行。诚然,他冷酷独断,没有耐性,无视他人的权益,想要什么就去拿来,一点不会对他看上的东西手下留情。但是,他既不像尼禄那样残暴和奢糜,也不像提盖里努斯那样邪恶和刻毒。军旅生活造就了他严格服从命令的性格,让他满脑子都是公平竞争和愿赌服输的概念,让他恰好有足够的理智意识到,那样的行为是卑鄙无耻的。如果他身强体健,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动,愤怒可能会导致他做出那样的行为,可是眼下他无可奈何地躺着,动弹不得,而且还有着较为温和的心境和情感,他当务之急的一个担忧就是,不能有人来干扰他和吕基娅。
他所惊奇的是,无论是吕基娅还是克里斯普斯都没有向他索要抵押品,倘若他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他会要求用一个人质作为抵押。然而从吕基娅袒护他,替他们决定他们与他呆在一块儿后,没有一个基督徒再提起关于另寻其他住处的一个字,就仿佛他们知道会有一位未知的,超自然的力量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前来帮助他们。在墓场听使徒布道时,维尼奇乌斯曾失去了何为真实,何为不合逻辑的判断能力,现在他还没有摆脱神迹干涉的臆想。他的现实界限已经扩展到了天空;严酷的现实、迷信和心灵的神秘,这些范畴开始在他直截了当、界限分明的头脑里纠结缠绕,成为错综复杂的一团。不过他对此事有清醒的认识,他再次对他们提起那个希腊告密者,并且再次要求他们找到基隆,并把基隆带到那里去。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进了屋,那位使徒也在他们中间,他在搁板桌后面找了个位子安静地坐着,不过做决定的人是克里斯普斯,乌尔苏斯已经准备好了去找那个希腊人,维尼奇乌斯可以告诉他基隆的住所在哪里,因为在去奥斯特里亚努姆的那晚之前,他曾派奴隶找了他好几个星期,可是那个狡猾的希腊人很少呆在那儿,除非他觉得他被找到的时机合适了。他在一张蜡板上写了几个字,将其交给克里斯普斯。
“我写了信给他。”他说,“因为他是一只奸滑、多疑的狐狸,可能不愿意来。他以前这样干过,只要他觉得我会对他发火,他就会让别人对我的人说他不在家。”
“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会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乌尔苏斯说。“只要我找得到他就行。”他披上一件斗篷,匆匆出了门。
在罗马,即使方向明确,要找到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的,不过乌尔苏斯对这座城市了若指掌。而且他还具备一个丛林居民的敏锐追踪能力,所以,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基隆的住处。然而,进了屋后他就没有能认出基隆来。他只见过基隆一次,而且是在黑暗中的会面。另外没有人会从这个吓得缩成一团,趴在门缝上看人的老希腊人身上看出那个令人信服、自信满满的劝说者的影子来。
基隆很快意识到虽然乌尔苏斯看着他,但并没有认出他来,他的呼吸稍稍自在了些,当看到蜡板上维尼奇乌斯的信函时,他更加安心了,至少那个军团司令官没认为他出卖了他,把他当成一头羊似地领到屠宰者手里。他认定那些基督徒没有杀他是因为他举足轻重的地位。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几个人敢对这么一个有钱有势,影响深远的人动上一根手指头。很好,基隆安慰自己,他也会庇护我的,若是我需要保护的话,他要是被杀了,就不能用这种方式召我前去。
受到鼓舞,他问了一个问题:“告诉我,好兄弟,我的朋友,尊贵的维尼奇乌斯有没有派顶肩舆来接我?我的双腿肿胀,几乎走不动路。”
“没有肩舆。”乌尔苏斯说。“我们只能靠双脚走路。”
“那要是我不干呢?”
“请不要那么做。”乌尔苏斯并不是在发出威胁,但显然争辩是没有用处的。“不要拒绝,你必须来,所以不管怎样你都得走。”
“是的,我会走,但我只是愿意走才走。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因为我是一个自由的公民,而且还是城防长官的私交好友。作为一个有学问的人,我有各种反抗暴行的办法。我知道怎么把人变成动物或者树木。不过我会去,我会去的!只是要让我披上一件暖和点的披风,戴上大一点的兜帽就行。要不然我就永远也出不了这个城区了。我在这里做了很多善事,很有名气,路上的每一个奴隶都会拦下我,亲吻我的双手。”
他换了一件把他包裹得更严实的披风,并戴上了一顶大大的高卢兜帽,他害怕万一他们到了亮堂的室外后,那个乌尔苏斯认出他的身形特征。
“你要带我去哪里?”在他们走路的时候他问道。
“那个地方叫台伯河对岸。”
“我在罗马时间不长,所以我还没有去过那里,但是我想即使是在台伯河对岸,也有热爱神的人。”
乌尔苏斯是个纯朴没有心机的人,然而他并不愚笨。维尼奇乌斯道破这个希腊人和他一起去了奥斯特里亚努姆,后来又看着他和克罗顿进了楼内时,乌尔苏斯是在场听见了的。
“不要撒谎,老人家。”他警告基隆,“你昨天晚上和维尼奇乌斯在奥斯特里亚努姆,今天早上还在我们家的大门附近。”
“啊,这么说你的家就是在台伯河对岸了?我说过,我刚来罗马,还不知道这些城区的名字,是的,我的朋友!我当然在你家大门外呆过。我用所有圣贤的名义去哀求他不要进入的地方还能是哪个呢?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一起去奥斯特里亚努姆吗?我现在已经花了一些功夫来渡化他,我想让他听听大使徒的讲道。愿神的光茫照耀他的灵魂。就如同照耀你的灵魂一样!你是一个基督徒,对不对?你想让真理战胜谬误,对不对?”
“对的。”这个吕基亚人语气谦和地说。
这时,基隆迈开了大步,坚信一切尽在他的掌握,“维尼奇乌斯是个有钱人,他是恺撒的朋友,他多次受到恶灵的怂恿,那是不应该的,但如果他掉了一根头发,就只有神来保护我们所有人了,恺撒会为了他向所有的基督徒发起报复。”
“我们有比他更强大的主来保护。”乌尔苏斯说。
“非常正确!非常正确!”然而又有新的一波担忧缠住了这个希腊人,令他感到慌张。“你们的人打算怎么处置维尼奇乌斯?”
“我不知道。基督命令我们要以慈悲为怀。”
“你说的再好也不过了!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要不然你们就会在地狱中受到炙烤,像一根塞满了肉馅的香肠在平底锅上受炙烤一样。”
乌尔苏斯叹了口气。猛地发火时,他是个令人感到恐怖的人。但是基隆觉得他随时都可以把他揉捏成他想要的样子。在此时,为了找出劫掠吕基娅的行动中出了什么差错,他摆出最严肃的表情,语气也严厉到极点。
“你们的人是怎么处置克罗顿的?”他质问。“说实话,什么都不要隐瞒。”
乌尔苏斯又一次地叹息出声,“维尼奇乌斯会告诉你的。”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你用刀杀了他,或者用棍子把他打趴了下吗,是不是这样?”
“我只有两只手。”
对这个蛮族人身上的超人力量,那个希腊人产生一股无法抑制的崇拜之情,“愿普鲁托将你下——呀!我的意思是说,愿基督宽恕你。”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基隆又转回头对那个一脸沉闷的蛮族人说话。
“我不会告发你的。”他安慰他,“但是要小心告密者和巡夜的卫队。”
“我怕的是基督。”那个谦顺的大个子说,“而不是城防卫队。”
“这也非常正确!谋杀是所有罪恶中最坏的一种,大多数时候它也是相当严重的一种罪行。我会为你祈祷的,但是如果你现在不立刻发誓决不对人动手,发誓哪怕一根手指也不碰别人,我担心我的祈祷不会起到作用。”
“可事实是,”乌尔苏斯唉声叹气地说“我从来没有因为想杀谁而去杀人的。”
但是基隆想为自己未来的安全打下坚实的基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他一个劲儿地催促乌尔苏斯立即发下誓言,并且继续声讨谋杀的罪恶之处。他还试图询问乌尔苏斯有关维尼奇乌斯的情况,但是这个吕基亚人回答得不情不愿,他说维尼奇乌斯会告诉希腊人他该听到的一切。这么说着话的时候,他们走完了从苏布拉区到台伯河对岸的那段长路,他们发现自己到了早上维尼奇乌斯消失不见了的那幢房子前面。基隆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他仿佛觉得乌尔苏斯在不怀好意地瞅着他。
“人死不能复生。”他喃喃自语。“他要是真的打算杀我并且真的来杀我了,那么他对杀我抱有什么看法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更宁愿看他被闪电击中,和所有其他吕基亚人一起被击中,啊,宙斯,如果可以,为了我击中他吧!”
他咕咕哝哝地说着夜晚的寒气所带来的种种不便,把脑袋往那顶高卢兜帽里缩得更深了。我是安全的,他对自己这么说。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可当想及要面对他在墓地上见过的那些人时,他酒两腿打颤,当他和乌尔苏斯终于穿过了走廊和第一进院落,并且发现他们靠近了那片小花园时,他放慢了脚步,并最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