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尼奇乌斯离开兽笼,走上圆形竞技场,走到众多达官贵人们中间,走到佩特罗尼乌斯旁边他的位子上。
“她在那边吗?”佩特罗尼乌斯问他。
“不在,她被留在监狱里。”
“听着,我这儿有个想法。我们说话时看向尼吉蒂亚,就好比我们在讨论她的发式……我的想法是:把吕基娅放进棺材里,把她带出去安葬,就像别的尸体一样,剩下的你有足够的想象力想到。”
“是的。”维尼奇乌斯说。
然而图里乌斯·塞内奇奥却侧过身来打断了他们。“他们会不会给基督徒配备武器?你们知道吗?”他问。
“我们不知道”。佩特罗尼乌斯摇了摇头。
“我倒宁愿他们给基督徒配了武器。”图里乌斯接着说道。“否则这个竞技场看起来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屠宰场。不过这个圆形露天竞技场倒是巧夺天工!”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一副无以伦比的景象。靠近角斗场围栏的低排座位上排满了亮如白雪的托加,恺撒坐在一个高一些的镀金包厢里,他穿着一件领子上缀满钻石的托加,戴着一顶状如月桂头冠的王冠。阴森而又美丽的波佩娅坐在他的身侧。维斯塔贞女们坐在他们两边,环伺两旁的是皇室高阶官吏,大氅和托加的边缘镶有紫色宽边的元老,穿着锃亮盔甲的高阶武官——简而言之,罗马所有高贵的、有钱有势的人。骑士们,即属于骑士层级的成员们坐得稍远些,他们后边的高排座位上坐得则是乌鸦鸦一片的平民百姓,在沿着所有的柱子长长挂了一溜儿的玫瑰花花环,百合花花环,葡萄藤,常春藤,思冬花环下,那乌泱泱一片躁动不安的脑袋动来动去。这群粗俗吵嚷的乌合之众里的每一个人都挤到了竞技场里,他们高谈阔论,呼朋引伴,引吭高歌,听到座排间某句诙谐的言论便哈哈大笑,他们跺着脚,不耐烦地等着表演开始,跺脚声就像一连串不间断的滚滚雷声,城防长官给出了开始比赛的手势。他已经带着一班惹眼的随从绕着角斗场转了一圈儿,此刻,他站起身,向售笼通往入口的低矮栅栏挥舞着一条布巾。一声长长的,心满意足的“啊——”声从上万个人的喉咙里喊了出来。
大多数的比赛都是以猎手追逐野兽的形式开场的,猎手们使用的是本民族的武器;来自阿非利加和北方的蛮族人尤其值得一观。这一次出场演出的动物将数不胜数,所以开场表演是一出叫做“闭目比武”的特别比赛。角斗士们戴着不露出眼孔的头盔互相对阵,向着看不见的对手盲目击打。十几个这样的人来到角斗场上,开始用剑狠击,而场监则用手柄长长的草叉把他们拔拉着相互靠近,观众中审美能力更高一筹的人对这样无趣的滑稽戏不屑一顾。但是平头百姓们则爱看这种笨手笨脚,磕磕绊绊的表演,每当有一个赛手撞上另一个赛手,他们就又笑又叫,他们嚷嚷着“右!左!”和“一直往前!”来迷惑那些打斗之人,倒是有几对赛手想方设法在方位上挨近了,开始有人死亡。残酷无情的打斗者们将面纱抛掉,抓住对手的左侧腰身使得对方无法再挣开,然后用另一只手往死里打。当有人负伤倒地时,便将大拇指向上竖起,默默乞求留下一条性命。可是在比赛中,百姓们通常都是早早地就叫嚷着“去死”,对那些脸孔被遮住,无法辨明身份的剑客更是如此。
更多的人倒了下去,作战者的数量逐渐减少,直到只剩下两人还站立不倒,场监把他们两人往一起推,于是他们倒在了地上,他们抓牢对方,在沙地上扭打起来,他们互相捅着刀子,直到两人都断了气为止。“结束了!”高声叫喊响彻看台,奴隶们则趁此时把一具具尸体拖走,小侍童们则搂耙染了血的沙子,在沙子上面撒上藏红花。
现在将会举行一场更加严肃的对抗赛,一场不仅刺激普通百姓,而且也刺激着具有慧眼的审美家的对抗赛。年轻贵阀们经常在他们偏爱的角斗士下数额巨大的赌注,大得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他全部输个精光。此刻,蜡板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上,赌客Q们写下他们下注的冠军名字和他们下注的金额。大多数人把赌注压在角斗明星,即以前作过战并且赢得过几次胜利的知名角斗士上,不过也有很多人压了赢面小的赌注,把大把的钱财压在没有名气的新手上,以赚取巨额盈利。每个人都下注。罗马赌博成风。皇帝就是一个玩家。所有的祭司们都是玩家,维斯塔贞女,元老和骑士们就像普通人一样赌钱。如果钱用完了,红了眼的百姓则会把他们的自由之身作为抵押,若是输了就卖身为奴。整个圆形露天竞技场此刻在焦急地等待他们的冠军,或是害怕,或是期待的心跳响如擂鼓。很多人向众神大声许愿,如果众神支持他们偏爱的人,他们就如何如何。
接着便是尖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号角声,竞技场内一片满含期待的深度寂然。几千双眼睛盯着巨大的角斗场入口,盯着一个打扮成地狱看门人的卡戎,他迈步走向入口,用一柄木槌击了三下门,就像在召唤那些在门后的人去赴死一般。门咣当一声打开。露出了门后黑乎乎的内部,角斗士们从那里缓缓涌向明亮的角斗场上,他们按照长项和族别,分成一个个二十五人的队伍大步走来:色雷斯的剑斗士们穿着形如鱼状的盔甲,他们的剑将和渔网与三叉戟对抗;高卢人和塞蒙人全都披挂着重重的铠甲,只露出臂肘和膝盖;最后是撒网人,他们一手挥着又长又重的渔网,一手拿着一根有三只尖齿的长戟。
掌声从露天座位上骤然响起,并爆发成一场席卷最末排到角斗场场地的整个圆形露天竞技场的暴风雨。不管将眼神落往何处,看到的都是涨红的面孔,张大的嘴巴和拍手的巴掌。随着角斗士们在角斗场内绕场转圈儿,连绵不绝的呐喊声响了又响。他们像运动员一样大步行走,拿着武器,披着华美的铠甲,迈着有节奏的,虎虎生威的军人似的步伐。他们在恺撒的包厢前排成方阵做短暂停留,豪情满怀,不为外界所动,严肃庄重。一阵示意肃静的号声后,他们将握紧的右拳举向恺撒的方位,双目注视着他,用低沉和缓的声音唱道:
“向你致敬,恺撒!我等将死之人向你问安!”
他们立刻分开,站在他们角斗场的位置上,准备战斗。他们将按队列互战,一个学校对阵另一个学校,不过声名最盛的剑斗士是被允许进行单打独斗的,由此他们可以展现自己的力量,身手和胆量。此刻亦是这般,从高卢人队伍中走出一个冠军,在常去竞技场的人中间,他享有“屠夫拉尼奥”的盛名,他曾赢过很多场比赛。戴着又大又重的头盔面纱,穿着裹住他壮硕的胸膛背脊的厚实衣甲,他看起来就像是在阳光普照下的黄沙下,一只亮闪闪的大甲壳虫,一个叫做卡楞狄奥的将和他相斗,他用渔网和三叉戟作战,因为多场胜利而出名。
“五百塞斯特塞斯,压高卢人胜!”赌局开押时一个声音吼起来。
“五百塞斯特塞斯,压卡楞狄奥胜!”
“凭赫拉克勒斯之名发誓!我压一千!”
“两千!”
与此同时,披挂着厚重铠甲的高卢人慢慢移向角斗场的中心,并开始缓缓地弓起身。他将剑向他的对手挥刺过去,垂首耸肩,同时从铁面纱上的洞眼里观察那个拿着渔网的敏捷家伙,那个撒网人轻巧灵活地就像一个女人,除了胯上围着一圈遮羞布外,他浑身赤裸,仿佛一尊漂亮的大理石雕像,定格在了灵巧的动作下。他绕着笨重的对手疾速转圈,并动作优美地将渔网向他罩去。他的三叉戟上下穿梭,总是朝着那个剑斗者面纱上的眼洞招呼,他唱着撒网人一向对挑战者唱的讥讽小调:
我是在打渔,不是在打你;
高卢人噢,你跑什么哟?
兴奋的民众齐声高吼着应和道:“我是在打渔,不是在打你;高卢人哟,你噢什么哟?”
然而那个高卢人并没有跑走的意图。为了对这个他之前没有交过手的撒网人做出判断,他原地不动,即使转动身体也只是为了让他的敌人不绕到他身后。那颗硕大的,套着头盔的脑袋上出现了让人惊恐的迹象,观众们看出来了,那两个眼孔后面积攒起了冰冷致命的力量,就好似这副沉重的铜甲包裹的身躯正在集聚起全部力量,就为了即将决断一切的一跃。
此时此刻,撒网人向他疾驰而去,接着又跳开,虚晃了一招,用他的三叉戟刺过去,动作快得只有少数几个人看清。那位持剑者的盾牌和戟齿触碰的锵锵声数次响起,但那个高卢人连晃都没晃一下,显示出了他的力大无穷。他整副身心似乎都专注在那张网上,而不是那只三叉戟,那张渔网在他头顶不断地盘旋,就像一只危险万分的禽鸟。
观众们摒息观看这场角斗士高手的对决。拉尼奥见机扑向他的对手。那个撒网人也同样疾速移动着在他剑下旋身,并将渔网撒了出去,高卢人扭身面向他,用盾牌接住了渔网,然后二人都向后蹦,又一次互相紧追不放。
“打平了!”众人喊道。最靠近围板的前排座位间开了新的赌局。恺撒直到此时之前一直没有加以注意,他正忙着和维斯塔贞女鲁布里娅说话,不过现在他把头转向了角斗场。
他们在你攻我防之间的技巧和精准度一如既往,没有差别,他们的身手娴熟自如得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着意表现自己的本领和丰富经验。拉尼奥又两次躲开了渔网,开始向角斗场边缘退缩。那些赌他输的人激他动手,就害怕他在角斗场边上缓过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