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沉没有与方童联系,他不是没有思念,也不是想要放弃,他用各种方式跟父母抗衡。无休止的争论,沈妈妈的眼泪和沈爸爸的呵斥,还有长时间的冷战,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的固执,如此的不近人情。沈安沉选择了拒绝治疗和进食,他不肯见任何人,也不再与他们交谈。
几天前程凯的话,他都听了进去,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和可恶。他心爱的姑娘,所承受的压力和委屈,远比他想象中要大无数倍。沈安沉自责到极点,他告诉自己,决不能再不顾一切的去找方童,那只会徒增她的痛苦,那只会让她为难。他要做的,是让父母接受和认可方童,他所要做的,是让温亚霓了解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他所要做的,是让温妈妈放心,他会一直照顾她们,即使他不是丈夫和女婿。
三个女人轮流的到他病床前哭泣,沈妈妈是哭着指责沈安沉的不负责任,温亚霓是哭着回忆她早逝的姐姐,而温妈妈,则只是掉眼泪,一句话都不说。第三天时,沈安沉已经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这种做法是不是幼稚可笑,但他孤注一掷,只剩下这一步棋可走了。
大家都恐慌起来,包括一贯镇定自若的沈爸爸,都急得坐立不安。反而是弱不经风的温妈妈,并没有与另外两个女人抱头痛哭,她要求与沈安沉单独说话,在他们出去后,温妈妈轻轻的关闭房门,坐在沈安沉床边。她柔软又温暖的手抚摸着沈安沉的胳膊,过了好一会儿,才娓娓开口。
“孩子,看着你受苦我心里难过死了,尽管你妈妈和佩妮都不肯把你情绪激动的原因如实告诉我,但我这么大年纪,又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还是能猜出几分的。我知道是跟那位可爱的姑娘有关的,对不对?你爱上了她,并不是我们最初以为的一时冲动或短暂好感,孩子,你想跟她在一起,是吗?”
沈安沉听到这里,努力的睁开眼睛,他想点头,却又怕伤害温妈妈,温妈妈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继续说:“如果在两个月之前,我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决心,我知道你这么深爱这位姑娘,那我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你。Eric,我最怕你有心理负担,怕你为了报恩和履行承诺而放弃自己的幸福,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但现在……”
温妈妈眼神黯淡下来,她顿了一顿,又说:“两个月前,我被日渐加重的腹痛折磨得忍无可忍,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很肯定的告诉我,是肝癌晚期,生存期不超过半年,她建议我放弃放化疗,好好的享受最后几个月的人生,不要在医院里浪费时间。Eric,原谅我把这么不好的消息告诉你,让你跟着担心了,这是咱们两个的秘密好吗?我本打算到生命的尽头再跟你们讲出实情,可看到你的样子,我又觉得不得不说。”
沈安沉震惊了,难怪温妈妈离开丈夫和女儿安葬之地来到北京,她是有太多的牵挂,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想与最亲近的人一同度过所剩无几的岁月。沈安沉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拉着温妈妈的手,哽咽的说:“阿姨,您……”
“吓到你了是吧?不要怪我,Eric,我今天改变主意,对你讲这些话,也是出于阿姨的私心。佩妮的爸爸和姐姐离她而去,好在还有你我让她有个依靠,但Eric,我陪她的时间不长了,对佩妮来说,这不仅是失去母亲那么简单,八年前她有一个美满的四口之家,转眼就孤身一人,她怎么能接受得了呢。所以,Eric,阿姨求你,不要让佩妮感到孤单和无助,我走以后,你就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要代替珍妮好好爱她,保护她。我知道这对你和那位姑娘来说太残忍了,你把一切怨恨归咎在阿姨身上吧。”
是的,仔细想来,他真的是温亚霓的唯一亲人了,毕竟他身上,有她姐姐的部分肝脏。沈安沉对温妈妈说:“您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静静的躺着,脑海里全是方童的影子,她在厨房里唱着歌给自己煲汤,她在电梯间脱下高跟鞋用力一掷,她生气时撅着嘴大声对他咆哮,她敷着面膜憨皮赖脸的向他索吻,还有那一天,她穿着明黄色的运动衫,站在阳光下,对他粲然一笑。
沈安沉头痛欲裂,方童的影子,愈加遥远,她似乎在奋力的跑开,沈安沉唤不出她的名字,也跟不上她的脚步,终于的,她在尽头处消失不见,竟然都不肯留给他一个回眸。沈安沉感到眼角处泪水滑落,他前所未有的绝望,胸腔中有东西聚成一团,牢牢的堵住出口,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喊叫,就连心脏也抽搐在一起,不愿好好跳动。他揪着身下的床单,艰难的叫了一声“方童”,声音中所包含的酸楚与无奈,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慌不择路(2)
第三十五章
傍晚的时候,沈安沉摁下床旁的呼叫器,家人和医生蜂拥而至,都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沈安沉很淡定的对医生说:“您开始治疗吧,这两天给您惹了很多麻烦,您不要介意。”他说完又转向沈妈妈:“帮我准备些吃的吧。”
温亚霓惊喜至极,连忙问他:“Eric你要吃什吗?我去给你买粥好不好?”
“都可以。”沈安沉答完,又闭上眼睛,温妈妈眼眶湿湿的拉住他的手,小声说:“做得好孩子,谢谢你。”
方童在两周后终于收敛了自己的火气,谢天谢地的,她能与人正常交流了。她早把得罪朱秀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跟她沟通工作时,朱秀秀嘟着嘴爱搭不理,方童不明所以,笑着问:“怎么了朱莉,刚上班就不高兴啊,要不中午吃完饭我给你买冰淇淋?”
“珍妮姐你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啊,前一段时间你天天给我脸色看,我都郁闷死了。”朱秀秀不满的说。
方童努力回忆,还是没想起来具体怎么招惹到她的,她也不想计较,便赔礼说:“成,姐姐给你道歉,中午不买冰淇淋了,下班带你去哈根达斯,行不行?有没有诚意?”
工作日相比于周末更容易度过,周围有上蹿下跳的同事和满满当当的工作计划,方童分心胡思乱想的时间就少多了。但到了周末,一个人实在难熬,她买了韩剧光盘,还买了瑜伽垫和简易教程,再搭上一大堆零食,即使这样,还是要把大多数的时间用睡觉度过,这样才会好过些。
程凯周末没有别的安排,或者程采不缠着他做饭的话,他就到方童家去转一转,他不相信方童真的像表面那么坚强和健忘,那么深的感情,转眼就能憋回原点,脸上总是云淡风轻的。他来时方童正在阳台上浇花,她举着喷壶去给程凯开门,程凯把买来的水果放到茶几上,跟在方童后面到阳台上陪她唠嗑。
“你还真没事了啊,我发现女人比男人心胸宽阔哈,不怕你笑话,我跟安娜分手之后,连着一个月,每天都醉醺醺的。”
方童手上没停,还在忙活,她瞥了程凯一眼,说:“那怎么办,我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就这么过呗,我觉得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了,你要是闲得难受就定期过来看看我,某一天发现我在这屋里老到失去自理能力了,就搭把手送到养老院去,我提前谢谢你了。”
“不是,你还真打算单身一辈子啊,你这就是头脑发热,你以为这事儿那么简单呢,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行啦?”程凯倚在墙上,不以为然。
“那怎么不简单呢?我既不害怕孤独,也不恐惧未来,做到这两点,还不够吗?”方童苦笑一下。
程凯把喷壶从她手里夺过来:“这半天你就不停的往这两盆花里浇水,浇完这个浇那个,还说你没事呢,你那魂儿根本就没回到你身上,指不定飞到哪儿去了呢,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还在医院五楼飘着呢?”
“老大,我能过好,你相信我吧。”方童把喷壶又拿回来,往自己手心上喷了喷,然后抬头对程凯傻笑:“还挺凉,这水浇花儿,花儿们受得了吗?”
沈安沉的身体逐渐康复,他出了院,搬回公寓,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公寓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头换面。方童从宜家搬回来的大大小小的整理箱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欧式大柜子,还有方童摆在角角落落的小零碎,也不知被收到哪里去了,总之房间里,满眼的,都是插满鲜花的花瓶,和华丽典雅的工艺品。
沈安沉快步走进卧室,急着望向床头柜,那里本来立着一张他和方童的合影,是他们在成都时,拜托路上的行人给照的。两个人照相时摆了半天姿势,可惜人家摁下快门时,他俩一起笑场了,于是照片就成了这样,男的微微仰着头大笑,女的正掐着他的脸颊,咬牙切齿,却从眼角眉梢溢出笑容。方童爱死这张照片了,她冲洗后嵌进相框里,还没捂热乎,就被沈安沉抢走放到了他的房间。
相框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