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时间来,一窝蜂地写奥洛涅茨、沃洛格达,或者比方说阿尔汉格尔斯克诸省的人是怎样生活、恋爱、杀人和选举乡长的。所有这一切是用最逼真的方言写的,跟奥洛涅茨和沃洛格达两省居民的方言无一字之差。看来,在那里人们生活在寒冷之中,有许多荒唐事。其实历来如此,都老掉牙了。不消多久,读者就会讨厌读这种老掉牙的东西。事实上已经讨厌了。我意可强制俄罗斯人移居南方,移居海滨,移居至阳光下。不过顺便说一下,采用强制的手段是错误的。其实迁徙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在迁往草原,甚至迁往“圣索菲亚大堂的十字架”这种不可遏制的渴望中,蕴含着俄罗斯最重要的道路。
人们都感到——更新血液已是其时。人们已濒于窒息。期待了那么长久而始终未能盼到的文学弥赛亚将从那边,从有大海环绕的阳光灿烂的草原走来。
。。
国王(1)
婚礼仪式结束,拉比坐到安乐椅上小憩一会儿后,走到屋外,但见婚宴的餐桌已尽院场的长度一字儿排开。餐桌多得尾部穿过院门,摆到了医院街上。铺有天鹅绒台布的餐桌,活像在院场内扭曲游动的蛇。蛇腹上打着五颜六色的补丁。这些个补丁——橙色或红色的天鹅绒补丁——在用浑厚的嗓音唱着歌。
住房变成了厨房。从熏黑了的门洞里,冒出油滋滋的火焰,那是醉貌咕咚、脑满肠肥的火焰。老婆子的皱脸、娘儿们胖嘟嘟的下巴和脏兮兮的胸脯在烟雾腾腾的火光中熏烤。在这些发出一股人肉甜腻腻的酸臭味的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的胸脯上,淌满了像血一样红、像疯狗的唾沫一样红的汗水。不把洗碗女工算在内,共有三个厨娘在烹煮晚宴的菜肴。指挥她们的是个名叫雷兹尔的年届八十的老婆子,她又矮又小,还是驼背,古板得像卷羊皮纸的《摩西五经》。
开宴前,有个谁都不认识的年轻人挤进院场。他打听别尼亚·克里克在哪里。人们把他带去见别尼亚·克里克。
“国王,您听着,”年轻人说,“我有两句话要跟您讲。科斯捷茨卡娅街的哈娜大婶派我来……”
“那好呀,”别尼亚·克里克回答说,国王是他的绰号。“两句什么话?”
“哈娜大婶叫我告诉您,警察段的新段长昨天到任了。”
“我前天就知道这事了,”别尼亚·克里克回答道。“还有什么?”
“他一到任就召集全段警察讲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别尼亚·克里克回答说。“他要前来搜捕。还有什么……”
“国王,您知道什么时候来搜捕吗?”
“明天。”
“不,国王,是今天。”
“孩子,这是谁跟你说的?”
“是哈娜大婶跟我说的。您认识哈娜大婶吗?”
“认识。还有什么?”
“段长召集全段警察,向他们发出指示。他说:‘我们必须除掉别尼亚·克里克,因为既然有了沙皇陛下,就不得再立国王。今天克里克姐姐出嫁,他们一伙全在他家,今天必须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往下说。”
“这可让他手下的密探们吓破了胆。他们说,要是我们今天动手,打搅了别尼亚办喜事,他一恼火,就会血肉横飞。可段长却说:‘我更看重我的尊严……’”
“行了,你走吧,”国王说。“关于搜捕的事,有什么话要捎给哈娜大婶吗?”
“告诉她:别尼亚知道要来搜捕。”
于是他,那个年轻人走了。别尼亚的三个哥儿们跟在他身后。他们说半小时后回来。果然,半小时后就回来了。这事到此了结。
筵席的座次不按辈分排。昏聩的老人跟胆小的少年一样不管用。也不按财富排。胀鼓鼓的钱袋的衬里是用泪水缝成的。
坐首席的是一对新人。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高坐次席的是国王的岳丈山德尔·埃赫巴乌姆。他有这个资格。提起山德尔·埃赫巴乌姆得交代几句他的来历,因为此人来历不凡。
别尼亚·克里克不过是一名强徒,一名啸聚为王的强徒罢了,怎么成了埃赫巴乌姆的堂前骄客?他是怎么当上这个只缺一头奶牛就可拥有六十头奶牛的人的乘龙快婿的?这段姻缘起于一场劫掠。就在一年前,别尼亚下书埃赫巴乌姆,信称:
埃赫巴乌姆先生:
劳请明晨放两万卢布于索菲亚大街十七号门下。倘若置之不理,必会遭致闻所未闻之巨祸,您将成为整个敖德萨街谈巷议之人。专此布达,顺致敬意。
国王别尼亚谨上
他连下三书,一封比一封露骨,却都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于是别尼亚动手了。半夜里,他们来了。来了九条汉子,每人手执长棍,棍子上缠着浸透树脂的麻屑。九颗燃烧的星星在埃赫巴乌姆的牛棚里闪亮。别尼亚砸掉牛棚的锁,把牛一头头往外牵。一名手执钢刀的小伙子守在门口。出来一头牛,他就一把将牛掀翻在地,一刀捅进牛的心脏。浸满鲜血的大地上燃烧着火把,像一朵朵火焰的玫瑰,同时枪声四起。这是别尼亚开枪撵走朝牛棚跑来的挤奶女工们。随即其他强徒也朝天开枪,因为如果不朝天开,就会伤到人。当第六头牛临死前哞哞惨叫着摔倒在国王脚下时,只穿着条衬裤的埃赫巴乌姆奔到院子里,问:
国王(2)
“别尼亚,你这是安什么心?”
“安什么心,埃赫巴乌姆先生,我拿不到钱,你就别想有牛。这是明摆着的事,就像二二得四一样。”
“别尼亚,进屋去!”
于是他俩在屋里达成协议,宰杀了的牛由他俩平分。埃赫巴乌姆得到保证,不会再受到侵扰,并且给了他一张加盖图章的保证书。不料风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