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5)周雨莹拿出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叠百元钞票。掏出来数了数,整整1万。数过后,周雨莹眉开眼笑,说:“刚才错怪人家付全有了,他其实挺会办事的。如果直接给你1万块钱,你碍于面子肯定不会收。但把钱藏在酒袋里,你不会拒绝收下两瓶薄酒,而在收下酒的同时实际上就收下了钱,双方不点破,既照顾了面子,彼此却又心知肚明,送礼的送得顺顺当当,收礼的收得舒舒服服,可谓皆大欢喜。送礼的学问,实在是深奥得很啊!”
田晓堂没接她的话茬,只觉得心头的疑云越积越厚了。付全有今天对他变得殷勤起来,又上门送上两瓶黄酒,已经让他十分吃惊了。而现在,竟然发现付全有真正要送的礼并非黄酒,而是万元大钞,他就越发感到震惊,并且开始担心起来。显然,付全有是有事要求他办,请他关照,而这个事肯定不好办,有一定难度,所以付全有才不惜花血本。田晓堂清醒地意识到,这1万块钱千万不能收。他就对周雨莹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付全有又是个难缠的主儿,我如果拿了他这些钱,还不知他要怎么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你把钱给我吧,我改天再退给他。”
周雨莹却不干,不以为然地说道:“瞧你这点德性!知道么,如今是当官不收礼,不如回家种山芋;当官不受贿,不如摆摊卖杂碎。只要人家送得心甘情愿,你就收得心安理得,怕什么呢?付全有找你办事,太大的事你也决定不了,不大不小的事你能办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了算了。再说,付全有一天到晚跟着包局长,他想办什么事包云河肯定要为他做主,而你只要不反对、不阻拦,送个顺水人情就行了,有什么为难的呢!我跟你交个底,为了让周青死心塌地地帮我们的忙,我已在她身上花了七八千了。付全有送的这笔钱,正好拿来补那个空!”田晓堂哪会听她的,他好说歹说,见周雨莹还是不松口,就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从她手中夺过了那个鼓鼓满满的信封。
周雨莹气不过,坐在沙发上数落道:“说起来你还是一个大局的副局长,看着光鲜得很,其实只是徒有虚名,一点实惠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人给你送回礼吧,你却嫌钱烫手,不敢收。我们娘儿俩跟着你,半点光也沾不上。你还不如周青的老公呢,人家哪怕只是一个小单位的头头,也比你这个副局长滋润多了……”
田晓堂实在不想听了,就躲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退礼的艺术
分工明确后,田晓堂更忙了。不仅要做的事情不少,而且来找他的人陡然增加了许多。田晓堂出人意料地管起了财权,让下面的人认识到他的来头还真是不小,都一窝蜂地想巴结他,趁早投资感情。再说,田晓堂执掌着实实在在的财权,各个二级单位和县局的头头们为了资金问题难免有求于他,也要急着向他汇报工作、争取支持。这些来找他的人,说得直白点就是奔着权、钱二字来的,对他自是低眉顺眼、毕恭毕敬。他们请他吃饭喝酒、洗脚捶背,对他说尽了乖话、好话、奉承话,最后还会悄悄塞给他一个信封。田晓堂这才更真切地体味到了权力的美妙。不过,他还没有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仍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底线。
对人家奉上的信封,他会暗暗掂量厚度和重量。如果只有千儿八百,实在推辞不掉,他也就笑纳了。千儿八百不是什么大数目,如果还推来推去就显得不随和,让人觉得虚伪,甚至认为他是嫌钱少。如果超过了一千,他是坚决不收的。钱多了就有受贿之嫌,他得为自己把好这个关。不过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可笑:你大钱不敢拿,收点小钱就不算腐败?小钱积少成多,不也是大钱?可他又知道,如果自己连千把块钱都不收,那他就会被视为另类。在不乏污浊的环境里,一个想要一尘不染的人,不仅不会受到欢迎,而且还会被孤立起来。田晓堂只能苦笑,为自己好像懂得了一点虚圆灵活。可内心深处,还是难免有些矛盾和迷茫:他似乎在开窍了,这究竟是成熟的表现呢,还是堕落的开始?
这天是周末,田晓堂没有外出应酬,十分难得地待在家里,周雨莹很高兴,提议一家三口去动物园逛逛。田晓堂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们一家人已好久没出去游玩了。两人就把昨晚从外婆家接回来的田童叫了起来,出门直奔动物园。
动物园里入住了一批新居民,田童看到那些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长颈鹿、鸵鸟、狗熊等动物,显得兴致盎然,格外开心。田童一开心,田晓堂和周雨莹也就觉得很开心了。田晓堂跟在田童和周雨莹后头,在动物园里转来转去,渐渐就感到有点乏味了。看着眼前的各种飞禽走兽,他突然想起昨天刘向来发来的一则动物段子,只是内容记不全了,就拿出手机,将那则段子翻了出来:动物的生活格言:乌龟:遇事先把头缩进去。鹦鹉:领导说啥,咱就说啥。兔子: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狐狸:找个好靠山。蚯蚓:世界上从来不缺少蛋缝,只是缺少发现的眼睛。看罢,田晓堂忍不住悄悄笑了。这些所谓的格言,倒把官场的生存哲学揭示得入木三分。
就在这时,田童在前头高声叫嚷起来,让他赶快过去,一家三口好摸着大象的长鼻子照张相。田晓堂应了一声,赶忙跑到他们娘儿俩身边。他在心里又埋怨起自己来:今天出来是散心的,干吗还要想那些鸟事呢!
转到鸟雀林时,竟意外地碰上了王贤荣一家。田晓堂笑呵呵地说:“这下好了,有人说话了。”就让两个女人引着孩子结伴去游玩,两个男人则偷起了懒,找了个有树荫和石凳的僻静处,坐下来聊天。
王贤荣在田晓堂面前一向说话随便,从来没有什么顾忌。他说:“我刚才在鸟雀林逛了一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鸟儿,既有喜鹊,也有乌鸦。说起来,喜鹊和乌鸦都属鸟纲鸦科,它们的食谱也大同小异,既吃害虫,也吃谷物果实。可为什么喜鹊讨人喜欢,乌鸦却不受待见呢?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根本原因在于,喜鹊的叫声悦耳,而乌鸦的叫声难听。由此我得到启示,在一个单位生存,最重要的不是做功,而是叫功。领导都爱听好话,如果会说好听的话,让领导这种欲望得到充分满足,自然就会像喜鹊一样得到好待遇。如果只会说些逆耳之言,就难免要像乌鸦一样受尽冷落。所以,那些沉下身子埋头苦干的,往往不如围着领导溜须拍马的……”
田晓堂点点头,若有所悟。他觉得王贤荣说的还有点意思,不过他并不喜欢王贤荣这种愤世嫉俗的口气。他今天本来不想涉及官场是非的,但王贤荣的一番宏论又勾起了他的兴致,就翻出手机上的那则“动物的生活格言”,递给王贤荣“奇文共欣赏”,两人笑过一阵,感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