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日向范丞曜说她并不认得葛薇兰,要是今日被瞧见她与她在一起,要她如何圆谎?好在范丞曜被人引上二楼的半包式小间,并没有向大厅中瞧一眼。桑桑对葛薇兰说,肚子不舒服。她打算先溜出来。
葛薇兰是打算这个吉祥结拍卖完之后就离开,因为她现在住在学校,还有门禁。便对桑桑说,十分钟后在大门外碰头。桑桑刚刚离开,范丞曜在二楼上坐定。这本是一家小戏院,临时改的拍卖场。他向下一扫,心中突然荡起涟漪,他看到她坐在人群中。只是那一望,她便锁住他的目光;只是那一望,他便认出了她。
她今日并不是学生装扮,领口禳着细密如碎银的亮点,似穿着一件深蓝色天鹅绒旗袍,因为坐着,他不十分确定。若是偶然相遇,范丞曜会相信,她是上海哪家名流的千金小姐。
他望向她时,葛薇兰突然抬起头来。偷望一个人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他的眼光一碰到她的眼光,范丞曜的心中猛地一动,似窒息般。他对她笑了笑,他原以为她会回他一笑,哪知葛薇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原来她并没有瞧见他,范丞曜偏过头去自己傻傻地笑了起来。他刚才的举动,似倒退了十年的时光,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他自嘲。
台上的拍卖师在说完那些华而不实的赞美词之后,已经在开始拍卖吉祥结。起价是一千。葛薇兰紧紧地揣着手,觉得全身不自在。她不断地向台上张望。会有人出更高的价吗?她希望有人买走它,她就可以偿还父亲欠下的债务;可一方面,她又矛盾,那结也许并不值那么多啊。
范丞曜发现她紧张的动作,他向台上望去,展览的桌上,放着那个红色的吉祥结。红色的流苏,间或有些金丝的线。他以为她是想买下它。可是价钱出到三千的时候,她迟迟没有开口,却越发显得紧张。他笑了一笑,对身后的阿笙打了个响指。如果这样能引起她的侧目,那么,他做。
桐木制的拍卖槌,因为长期敲打,已经有些发暗。拍卖师在台上重重一敲,声若洪钟地说:“三千五。这位小姐出到三千五,还有没有更高的价?”
葛薇兰原以为能卖个三千已是上限。四周是出奇的安静,拍卖师说:“三千五,一次。”
这时有人细细地说了一声:“一万。”
葛薇兰猛地转过头去,看到二楼露台上的某人。他正对她眉开眼笑。天啊,葛薇兰觉得这个男人大概是疯了。一万块钱,能做多少事情?她在大都会打工,一月也不过拿到二十块钱。她调离视线,觉得呼吸急促,天啊,她骗了他。她觉得自己骗了他,而他终有一日会发现。也许他晚上回家,拿出来端详时,就会发现。根本不值啊。
葛薇兰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认出范丞曜来。台上的拍卖师已经三声敲定,司仪已经把锦盒送往楼上。她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
范丞曜微微皱了一下眉,也许是灯光的原因,印得她的脸越发苍白。他心里有些不悦,她明明看到他了吧?基于礼貌,她至少应该上来与他打个招呼。没有认出来吗?
那么,他会让她记起来。
范丞曜从柔软的黎花黄木椅子里站了起来。阿笙为他打开了门,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范丞曜饶有兴致,不觉牵起嘴角。
门外有人冒失地闯了进来。
“曜哥,原来你也在这里。”年轻人嘻嘻地笑起来,丝毫没有发现范丞曜脸上泛起那么明显的不快。
范丞曜想要下楼去,他偏挡在楼道上,嘴里不停地说着:“那次在西山见到你,也没好好和你聊聊。原来你也喜欢古玩,我家里还有一些。改天上我家瞧瞧?”
范丞曜认出他是霍政茂的亲戚,上次在西山与霍政茂谈生意时,见过一面。
阿笙上前,挡住那人,为范丞曜让出一条道来。他下了楼,向厅里望去。葛薇兰原来坐着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该死,她与他上演欲擒故纵?
他向大堂里一扫,发现一抹蓝色正向门边移去。好在,她还没有离开。范丞曜正想上前,哪知年轻人已挣脱阿笙,再次挡在他的身边,“曜哥,前些日子连水湾的那些药材……”
他是真的着急了,眼看着她就要离开,“喂——”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葛薇兰听到响动,转头向范丞曜看去。这次她认出他来,只惊得想走得更快一些。真是狭路相逢啊,等等,他该不会是这么快就发现吉祥结有问题了吧?她想起那日不过是打翻咖啡,他便勃然大怒。这次,只怕会骂个狗血淋头。
葛薇兰一路小跑地出了大门,桑桑正等在门外,她不忘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样,卖了多少钱?”
葛薇兰累极,弯下腰来喘气,伸出手来比了一个一。
“一千?”桑桑略有些失望。
“一万。”
“真的假的?”哪个傻子一万块大洋是这样花的,才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走廊的那边传来脚步声,葛薇兰怕害范丞曜追来,拉了桑桑的手上了黄包车。桑桑埋怨她拉得太急,看她频频后望,直问她后面有谁。
离了一百多米,葛薇兰这才定下心来。她解下披肩,一路跑来,她都出了一身的汗。回答桑桑说:“上次在大都会碰到的那个人。”
桑桑一时糊涂,“谁?”然后念头如电光闪过,范丞曜?她老板?
“还能有谁,吉祥结被他买走了。”葛薇兰拽着手指,如做错事的小孩,“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
“不会这么快吧。”
“难说——”
等范丞曜追出去的时候,葛薇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阿笙寻问要不要马上派人去找找看,范丞曜默认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