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和尚身侧的一个枯瘦老人,目光灼灼,举杯沉吟半晌,道:“你可知道那些进去抬棺材的人,到了第三天是如何死的?”
黄马道:“……”他嘴张了两次,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到了第三次,方自嘶哑着声音道:“那些人第三天午间,有的正在吃饭,有的正在为死者捻香,有的正在挑水,还有个人正弯着腰写怖联,但到了正午,这些分散在四方的人,竟不约而同突然见着鬼似的,平地跳起老高,口中一声惊呼还未发出,便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而死。”
枯瘦老人身子一震,“当”的一声将酒杯放到桌上,双目呆望着屋顶,喃喃道:“子不过午,好厉害……好厉害……”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恐之色,“噗”的一响,酒杯也被生生捏碎了。
朱七七在桌子上悄悄抓住了沈浪的手掌,花容失色,只有火孩儿睁大了眼睛,道:“难道那些人都是中毒死的?”
枯瘦老人说道:“不错,毒……毒……那石门里每一处必然都有剧毒,常人只要手掌沾上了石门、石壁,甚至只要沾上那些中毒而死的人,只怕都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如此霸道的毒药,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见过了。”
那胖大和尚道:“难道比你这‘子午催魂’莫希所使的毒药还厉害么?”群豪听得这老人竟是当今武林十九种歹毒暗器中名列第三之“子午催魂沙”的主人,面容都不禁微微变色。
莫希却惨然笑道:“老夫所使的毒药,比起人家来,只不过有如儿戏一般罢了。”
胖大和尚微一皱眉,竟突然放声狂笑起来道:“各位只要跟着洒家保险死不了,再厉害的毒药,在洒家眼中看来,也不过直如白糖一般而已。”笑声一顿,厉声道:“那入口可是被人封了?”
黄马道:“那魔洞一日一夜间害死了二百余人,还有谁敢去封闭它?甚至连这沁阳城,行旅俱已改道而过,若还有人走近那魔洞去瞧上一眼,那人不是吃了熊心豹胆,想必就是个疯子。”
胖大和尚仰天笑道:“如此说来,这里在座的人,只怕都要去瞧瞧,难道全都是疯子不成?”
黄马怔了一怔,面色惨变,“噗”地跪了下来,叩首如捣蒜,颤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不是这意思。”
胖大和尚道:“还不快滚。”
黄马如蒙大赦一般,膝行几步,连滚带爬地逃了,连银子都忘在地上。火孩儿突然一个纵身,倒翻而出,伸手抄起了银子,抛了过去,银子“当”地落在黄马前面门外,火孩儿已端端正正坐回椅上,笑嘻嘻道:“辛苦赚来的银子,可莫要忘了带走。”
群豪见他小小年纪,竟露了这么手轻功,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胖大和尚拊掌笑道:“好孩子,好轻功,是跟谁学的?”
火孩儿眼珠转了转,道:“跟我姐姐。”
胖大和尚道:“好,好孩子,你叫什么?”
火孩儿道:“叫朱八爷。大和尚,你叫什么?”
胖大和尚哈哈笑道:“朱八爷,哈哈,好个朱八爷!洒家名叫一笑佛,你可听过么?”大笑声中,离座而起,缓缓走到火孩儿面前,全身肥肉,随着笑声不住的抖,看来真是滑稽。
但朱七七与沈浪却半点也不觉滑稽,一笑佛还未走到近前,两人暗中已大加戒备,沈浪右掌,悄悄搭住了火孩儿后心。突然间,一笑佛那般臃肿胖大的身子,竟自横飞而起,但却并非扑向火孩儿,而是扑向坐在角落中那丁家兄弟两人。这一着倒是出了群豪意料。只见一笑佛这一击,虽然势如雷霆,丁家兄弟出手亦是快如闪电。
蓝衫少年丁雷身子一缩,便将桌子踢得飞了起来,反手自腰边抽出一柄百炼精钢软剑,迎面一抖,伸得笔直。华服少年丁雨纵声狂笑道:“好和尚,我兄弟还未找你,不想你倒先找来了。”兄弟两人身形闪动间已左右移开七尺。
一笑佛身形凌空,眼见桌子飞来,竟然不避不闪,也不伸手去挡,迎头撞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一张桌子竟生生被他撞得四分五裂,木板、杯盏、酒菜,暴雨般四下乱飞,一笑佛百忙中还顺手抄着两条桌腿,大喝一声,振起双臂,着力向丁家兄弟扫出。他身形本大,双臂又长,再加上两条桌腿,纵横何止一丈,但闻风声呼呼,满眼烛火飘摇,当真有如泰山压顶而来,丁家兄弟俱都已在他这一击威力笼罩之下,眼见已是无法脱身,群豪更被他这一击之威所惊,有的变色,有的喝彩,也有的暗为丁家兄弟担心。哪知丁家兄弟身形一闪,竟自他袖底滑了过去。他兄弟若是后退闪避,纵然躲得开这一着,也必定被他后着所制。但这兄弟两人年纪虽轻,交手经验却极丰富,临敌时判断之明确迅速更是超人一等,竟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作了这常人所不敢作之决定,不退不闪,反而迎了上去,自一笑佛胁下,轻轻滑到他身后,要知两胁之下,真力难使,自也是池这一击攻势最弱之一环。
一笑佛眼前一空,丁家兄弟已无影无踪,但觉身后掌声划空袭来,显然丁家兄弟头也未回,便自反手一招击出。这时正是一笑佛攻势发动,威力正达巅峰之际,要想悬崖勒马,撤招抽身,原是难如登天。
但这狂僧武功也实有惊人之处,左肘一缩,右臂向左挥出,左腿微曲腿向左斜踢,巨大的身形,竟藉着这一挥、一踢之势,风车般凌空一转,竟自硬生生转了身,左手桌腿,随着臂肘一缩之力,巧妙地挡住了丁雷剑锋,右腿却已踢向丁雨肩胛之处。
方才他那一着攻势,固然威不可当,而此刻这一招连踢带打,攻守兼备,更是武林罕见之妙着,时间、部位拿捏之准,俱是妙到峰巅,不差分毫。谁也想不到如此笨重的身子,怎的使得出如此巧妙的招式来。
丁家兄弟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飞掠而出,等到一笑佛身形落地,他兄弟两人已远在门外。只听丁雷冷笑道:“要动手就出来。”
丁雨道:“他既已来了,还怕他不出来么。”
自一笑佛攻势发动,到此刻也不过是瞬息之事,双方招式,俱是出人不意,来去如电,无一着不是经验武功智慧,三者混合之精萃,群豪都不禁瞧得呆了,直等丁家兄弟语声消失,方自情不白禁喝起彩来,彩声中一笑佛面容紫涨,竟未追出。
“子午催魂”莫希阴恻侧道:“雷雨双龙剑,壮年英发,盛名之下早无虚士,大师此后倒真要小心了。”
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这两个小毛崽子,洒家还未放在眼里,莫不是这档子正事要紧,洒家还会放他们走么?”笑声突顿,目光四扫,大声道:“那件事各位想必早已听得清清楚楚,各位中若有并非为此事宋的,此刻就请离座。只要是为此事来的,都请留在这里,洒家和各位聊聊。”
朱七七冷道:“你凭什么要人离座?”
一笑佛凝目瞧了她两眼,哈哈笑道:“女檀越既如此说话,想必不是为此事而来的了。”
朱七七暗暗忖道:“此人看来虽是有勇无谋,不想倒也饶富心计,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心里虽已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可全没有半点惧怕于他,冷冷一笑道:“你想错了,本姑娘偏偏就是为了此事来的。”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偷偷瞟了沈浪一眼,一笑佛目光也已移向沈浪。只见沈浪懒洋洋地举着酒杯,浅浅品尝,这厅堂中已闹得天翻地覆,他却似根本没有瞧上一眼。
这样的人,一笑佛委实从未见过,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好……好……”转身走向旁边一张桌子,道:“你们呢?”
这张桌上的五条大汉,一齐长身而起,面上俱已变了颜色,其中一人强笑道:“大师垂询,不知有何……”
话未说完,一笑佛已伸手抓了过去,这大汉明明瞧见手掌抓来,怎奈偏偏闪避不开,竟被一笑佛凌空举起,“砰”地摔在桌面上,酒菜碗盏,四下乱飞,另四条大汉惊怒交集,厉叱道:“你……”
一个字方出口,只听一连串“吧,吧”声响,这四条大汉面颊上,已各各着了两掌,顷刻间两边脸都肿了。
一笑佛哈哈笑道:“好没用的奴才……”笑声一顿,厉声道:“办事的人,固然越多越好,但此事若有你们这样没有用的奴才插身在其间,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咄,还不快滚?”
四个人扶起那条大汉,十只眼睛,面面相觑,有的摸着脸,有的叹着气。也不知是谁说了句:“走吧。”五个人垂头丧气,果然走了。
一笑佛却已转身走向另一张桌子,这张桌子边四条大汉,早已在眼睁睁瞪着他,双拳紧握,凝神戒备。此刻见他来了,四条大汉一齐暴喝一声,突然飞扑过去,八只碗钵般大小的拳头,没头没脸向一笑佛打了过去。一笑佛仰天一笑,左掌抓着一条大汉衣襟,右掌将一条大汉打得转了两个圈子,方自跌倒,肘头一撞,又有一条大汉捧着肚子俯下身子,还剩下一条大汉,被他飞起一脚,踢得离地飞起,不偏不倚,竟似要跌倒在沈浪与朱七七的桌子上,沈浪头也不回,微一招手,那大汉被他这轻轻一招,飞过桌子,竟轻轻落在地上站住了,他又是惊喜,又是骇然,转首去望沈浪。沈浪仍是持杯品酒,对任何事都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