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番子帮她脱下身上披着的斗篷,接过她手上的包着红绒布的暖炉。
“罗公公”,她朝屋里轻轻唤了声,嗓音微哑,拖着长长的尾音,“上一批的骨头处理好了吗?”
此人睡眠时间成谜,顾栖迟每次来,都会发现这老家伙总是醒着。
黑暗里渐渐现出个佝偻的影子,一个一脸阴沉的老太监朝她行了个礼,青白的脸上咧出一个瘆人的笑。
他眼珠突出,颧骨高高的挂在脸上,细细的皱纹从眼角蔓延到太阳穴。不过手倒是修长好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指也十分白皙。他恭敬地弯着身子,声音有些尖利:“回督主,都处理好了,在您房间里摆着呢。”
顾栖迟微微点头,鼻子发出了个小小的气音,而后往屋子深处走去。
小巧的银刀在光滑的头骨上细细雕刻,刀下绽出一朵朵的彼岸花。握刀的手纤长白皙,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指腹和掌心有一层细细的薄茧。
再往上,便能瞧见清瘦的侧脸。皮肤在冷光下几近透明,眼尾微挑,鼻梁高挺,嘴唇是浓郁的鲜红。她微微垂着头,打量着手上的物件儿,唇角微微翘起,目光满意而专注。
顾栖迟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两个时辰,外面的天渐渐亮了,太阳露出半个脑袋,给地上罩上一层暖洋洋的橙红。她活动活动有些酸软的手腕,缓缓起身,漫不经心地抖落衣上细小的骨末。
“今儿这颗骨头我看着欢喜,赶明儿叫人送到我屋子去”,她给自己穿上斗篷,下巴朝罗公公抬了抬:“前段日子新选的一批人,拉到阎罗堂里练练吧。”
她拍了拍罗公公的肩膀,又把他拍得矮了几分:“别把人都练死了,东厂人手不够,可就要劳烦你老人家亲自上了。”罗公公顺从地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说罢,她领着随行的几人,出了这昏暗压抑的楼阁。有些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向两边缓缓张开。两个番子各自把着一扇门,给中间那人敞开一条通畅的路。灰黑色的皮靴跨过门槛,在覆雪的路上,踩出两道长长的脚印,顺着风向,向东延伸而去。
桌子上雕刻出一半的头骨,在逐渐晴明的天色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顾栖迟在路上缓缓走着,城中起床劳作的百姓喧闹声传进耳朵,缥缈得像是天际燕群的低鸣。
清晨的风多了些冷意,她有些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双肩,将披风在胸前拢了拢,轻柔地抚了抚暖炉上的红绒布,然后把手塞进热乎乎的暖炉里。
身上带着的血腥气在冷风的吹拂下逐渐散去,浮上来了熟悉的甜香。清瘦的身子在风中好似飘零的浮萍,看起来总有些晃晃荡荡。纤细的手指微微蜷起,在温暖的暖炉里凉得惊心。
体虚疲懒,精神萎靡以及胡思乱想常常发生在熬夜之后。
顾栖迟雕完一晚上的骨头,此刻感觉像是自己骨头被别人雕了一遍。她胡乱地捋了捋头发,像往常一样看见手里多了一大把离家出走的杂毛,架势好似秋日落叶归根。
好烦。
顾十四本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盼望着早些回去吃饭,不想前面的人突然脚步一顿。
他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前方那人幽幽开口:“十四,我的头发是不是又少了。”
顾十四:“……”每日的死亡一问果然又来了呢。
督主因失眠梦魇身受脱发之苦在东厂从来不是秘密,他从小待在督主身边,是眼睁睁看着头发一点点离其而去的。
然而如果把这种话说出来……那他一定是脑子有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