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相看
转眼就是腊月中了,京城内外家家忙着备年,李恬一身普通读书人打扮,一件暗纹叠帛面丝棉里斗篷,戴着顶同色交脚幞头,站在离郑门不远的李七家正店二楼,看着纷飞的大雪和楼下繁华热闹的西大街。
离小年也就小十天了,这样的大雪也阻不住京城百姓办年的热情,西大街上沿街照样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杂物摊子,卖什么门神、钟馗、桃板、桃符,还有什么回头鹿马、财门钝驴、天行帖子等等过年必备的吉利物什儿,挑着满挑子新鲜的韭黄、生菜、薄荷叶的近郊农人蓑衣上积着厚雪,在拥挤的人群中照样快步如飞,往相熟的酒肆人家送货,街两旁的店铺已经早早将十五的灯笼挂在廊下,灯笼下长长的五彩流苏随风飞扬,搅着鹅毛大雪,平添了无数喜气,店铺前时不时蹲着只巨大的雪狮子,挡在路上,逼得密集的人流象水遇石头般往中间流过去,再流回来。
“来了”银桦脚步轻快的掀帘进来道,李恬忙看向郑门方向。
一支车队风尘仆仆的从高大的城门楼下缓缓进来,人流太密,那一队车子走走停停,行的极慢。
车队前面,一个十七八岁,身形修长,稍稍有些显瘦的少年郎走在最前面一辆车子旁,少年眉宇间干净疏朗,目若点漆,穿着件天青灰杭绸面斗篷,头上没戴帽子,用一根青玉簪绾住发髻,雪花旋转着落到他头上,又钻进脖子里,却不见他有一丝瑟缩之意,纷飞的大雪和喧嚣的人群,都压不住他身上透出的那份安然平和,他就如同一块温润的美玉放在砾石堆上,是如此让人赏心悦目。
这就是林老夫人给李恬订下的郎君,冷家大郎,冷明松了。
李恬轻轻舒了口气,悦娘用手指弹了下窗棂赞叹道:“好一个俊秀少年郎”说着,转头看了眼李恬接着道:“放心吧,这冷家小郎君一看就是个谦谦君子,他压不住你,你准能把他吃的死死的。”
李恬懒得理会她,璎珞抿嘴笑着,抬手点了点楼下示意道:“曹家老太太来了。”
冷明松身边,曹四的老娘、曹家老太太沾着满身厚厚的烟灰,怀里抱着一篓子杂炭,一边嚷嚷着一边脚步蹒跚的往前冲,经过冷明松身边,突然身子一歪,连人带怀里的炭篓子一齐砸在冷明松身上。
李恬等人屏着气,目不转睛的看着冷明松的反应,冷明松一把抱住差点跌倒的曹家老太太,搀着她站稳,脸上透着关切,说了句什么,曹家老太太一脸焦躁恼怒的吼着,冲散了一地的木炭舞着手,冷明松连连点着头,松开她,拿起炭篓,后面一个小厮奔过去,和冷明松一起将木炭拣回篓子里,曹家老太太没接炭篓,只顾拉着冷明松不知道说什么,一边说,一边将满手满身的烟灰不停的往冷明松身上蹭,冷明松脸上没有一丝厌恶和不耐烦,笑容温和明净、神情专注的听曹家老太太说话。
曹家老太太颠三倒四胡缠了半天,这才接过炭篓,走几步转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银桦忍不住笑道:“曹家老太太真会装神弄鬼,看她把人家那一身衣服蹭的,脏死了,冷大爷真是好脾气。”
李恬抿嘴笑着没说话,转身下了楼,上车回去。
悦娘掀帘子坐进车子,看着李恬认真道:“这小郎君家教脾气都没话说,就是少了点锐气,往后官居一品、统帅百官什么的,只怕指不上了。”
“我压根没指他统帅什么百官,他要真是一看就非凡不似池中物,我还不想嫁了呢,”李恬轻松的笑道:“没听说过那句话么,悔教夫婿觅封侯,那都是外面的光鲜,内里不知道怎么苦呢,我不要这个,最好呢,就是年青的时候一直做外任,要是都能求到风景秀丽之处那就更好了,我跟他到任上,反正银子咱们有的是,不求上进不缺银子,他这官就好做,我和他两个人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和和美美,怎么舒服怎么过,一任五年满了就换个地方继续玩乐,做个四五任,四十岁往上了,就乞骸骨回来,在这京郊盖个园子,他喝点小酒、吟几首酸诗,我种种花草,悠然见个南山什么的,这样多好要是再养出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少年新进,一统百官,那就更完美了。”
悦娘噗哈哈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重重拍了下李恬的肩膀道:“好大志向,你说的这日子,我也向往的很,那好,我陪着你,这辈子就听听酸诗、赏个花草啥的。”
冷家车队总算挤过人流如潮的大街,到了冷丁氏兄长帮着置办的宅院前,等在院门口的丁家婆子和冷家下人忙着搬这个安置那个。冷丁氏却顾不得这些,连车也没下,就忙赶过去见母亲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十几年没见女儿,抱头哭个没完,冷丁氏急道:“阿娘别哭了,我好好儿的,你女婿调回京城,咱们往后就在一处了,这是大喜的事,我还有要紧的事呢。”
“对对对,”周老太太忙抹掉眼泪道:“可不是有要紧的事,前儿蒋郡王妃刚打发人过来问你回来没有,就等你回来起草帖子下定了,我跟你说,李家五姐儿生的那是百里挑一,脾气性格儿那是千里挑一,还有”
“阿娘”冷丁氏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烦躁无比的打断了周老太太的话:“我让你给松哥儿留心几门亲事,不是跟你说的明明白白的,一定要挑个娘家有助力的,那李家五娘子,她有什么肋力你看看你这事办的”冷丁氏这口气憋了一路子,一开口就语气不善,周老太太被女儿数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赌气道:“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别说草帖子了,连亲还没相呢,你不肯就不肯,当我白操心”
“你都应了人家,这事中间还关着南宁郡王府”冷丁氏一听母亲这种相当不负责任的话,气真是不打一处来:“我信里不是嘱咐过你,让你先留心着,等我回来再相看,你怎么就一口答应人家了这嘴上应了就不是应了没的让人家戳脊梁骨”
“要戳也是戳我的,碍不着你”周老太太也恼了,冷丁氏虽说气的头痛,见母亲恼了,也只好勉强耐下性子跟母亲解释道:“阿娘,你想想,临川侯府姜家那位七爷,和松哥儿父亲一张榜中的进士,松哥儿他爹是榜首,姜七爷陪的末座,可如今你看看,姜七爷已经做到了从二品,松儿他爹辛苦成那样,才熬到正五品,还不是因为那姜七爷有人提携若论学问才干,他比松儿他爹差多远呢
松哥儿懂事肯读书,去年秋天就中了举人,他才多大都说他那文章才学能问鼎一甲,阿娘,我一想到松哥儿以后也象他爹这样,一辈子苦熬,这心里就跟猫抓的一样,这孩子要是没出息我也认了,可松哥儿这么好”
“那倒是”周老太太连连点头,仿佛对女儿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冷丁氏抹了把眼泪叹气道:“我想来想去,也就是攀门好亲这一条路,这才让你在京城寻家有根基能帮衬的,你这”
“这也没啥,明儿我去趟南宁郡王府上,就说这事你不知道,是我订下的,如今你看着不合适”周老太太忙安慰女儿道,冷丁氏想了想道:“还是我去吧,这事我不去不合适,也只好拉下脸好好陪个礼。”
“那也好”周老太太急忙答应道,这舍着老脸陪不是的事,能不去那是再好不过:“退了也好,我跟你说,原先我是看着那孩子好不说,最难得的是她那嫁妆当年她阿娘出嫁,你不在京城没看到,那嫁妆用的不是抬盒子,竟都是箱子,四个人一抬都抬出一身汗她外婆接她回来时,嫁妆全拿回来了,这么多嫁妆,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我这才一口应了,谁知道,她外婆说没就没了,她和她外婆的住处又走了水,听说她是空着手回的勇国公府,宁远侯府又夺爵发回了乡下退了就退了,这几天我想想这事,这心里也闷着口气。”
“我不图人家嫁妆,林老夫人那脾气,多要强护短,这姐儿跟着她长大,得惯成什么样儿”
“你还别说,这恬姐儿是真懂事,又贞静又温柔又大方,长的也不象她外婆,象她父亲,往那儿一站哪,就跟那大清早沾了露珠开了一半的荷花儿一样,脾气又好,南宁郡王府那个小妮子,娇纵成那样,她都能处的好好儿的,要说这女孩儿家,满京城,我就看她最好”
冷丁氏烦恼的盘算着怎么又推了这门亲又不得罪南宁郡王府,没怎么听周老太太说话,她阿娘的脾气,说到谁都是最好。